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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庆,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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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张小庆,在路上(16)- 回家还是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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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春节周扬回家了,没有什么心理斗争,只是突然很想家,于是就回家了。想起要面对周实的尴尬,周扬骂了自己,去他妈的面子,想回就该回。在东莞的这一年周扬过得很充实,他了解了整个烤瓷牙和烤瓷冠桥的制作流程,甚至用到哪些设备,需要购买哪些材料,上哪儿购买,什么价格,他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他有个小本子,上面记满了各种信息,男人们发现他经常在写些东西都嘲笑他,我靠,还写日记呢。他自己做的烤瓷牙也不错,但是他清楚,这些细活还是女人更拿手。

 

周扬的心情在年前的最后几天被破坏了,事情起源于阿信,阿信说,马上要放假了,你也要回北京,唱歌去吧。周扬知道阿信的意思,他笑笑,说,你又憋不住了?于是,几个人一起去了一家新开的KTV,要了果盘和酒,男人们开始唱歌,一会儿,就该女人们进来,问,需要陪唱吗。自然是需要的,阿信在沙发的角落里搂了个女人坐在他的腿上两个人说些暧昧的话,周扬在沙发的这边正在点歌,点完歌就那么无意间一回头他却立刻惊呆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她吗,是那个三年前为自己煨莲藕排骨的女人吗,是那个为了她不惜打断人肋骨的女人吗。包间里的灯光有些昏暗,周扬看不清女人的脸,只是随着电视屏幕的闪烁,女人的脸时隐时现,但他能肯定就是她,她的两只手已经伸到阿信的衣服里,阿信的手也已经伸到她的衣服里,两个人在那里互相摸着什么。很奇怪,周扬竟然坐在那里一动没有动,这不是平时的他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现在应该这么做呢,像以前一样吗,提个酒瓶过去,一酒瓶砸在阿信的头上,然后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女人给提到KTV外边的大街上,然后大声的质问她:你他妈那些天去了哪儿,我找了你整整一个月,你他妈倒是说话啊,你现在哑巴了啊!然后女人开始可怜的哭泣,是这样吗?沙发开始随着他们的节奏晃动起来,若有若无的呻吟声在耳边响起,一个男人在旁边声嘶力竭的吼着:天不下雨天不刮风天上出太阳,妹不开口妹不说话妹心怎么想,最初的气愤随着沙发有规律的节奏开始肿胀,半空的啤酒瓶就在手边躺着,一手就能抄起来,终于,周扬站起来,他到外边去吸支烟。

 

南方的冬天很潮湿很冷,街上没有几个人,周扬的情绪慢慢冷却下来。一个外来的女人,那样的情况,除了害怕和躲避,你让她怎么做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其他人那怕是父母都只是自己生命中的过客而已,每个人都是在为自己活,那些宣称为别人活的人不过都是些骗子。

 

一会儿,阿信从心满意足的KTV里出来,他一拍周扬的肩,说,每次都这样,你老婆在北京,怕个屁。周扬没有说话,阿信打个酒嗝,又说,这女人真不赖,屁股大,够劲。

 

在回家的火车上,周扬对面坐着一对回家的小夫妻,和所有从农村出来打工的年轻人一样,他们早早就在家结了婚然后再一起出来打工。两个人看起来很兴奋,应该是第一年出来打工,不停的说话和看窗外,手里的手机声音特别大,带了好几个包的东西,里面塞满了便宜的衣服、花哨的食品和街头小摊的玩具,他们要将这些劣质的东西带给他们的亲戚,同时迎来期望中羡慕的眼光。和他们相比,周扬只带了一个随身的包,他讨厌负担。

 

男人问周扬,你为什么出来打工?

 

为什么?周扬问自己,张雨也对他问过同样的问题,张雨说她讨厌农村,她还有两个弟弟,在她初中还没毕业时,父亲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她工作,然后挣钱供弟弟上学,后来在她强烈的反对下勉强读了中专,父亲却又开始给她张罗对象,在她们那里,彩礼是一份巨大的数额。我讨厌农村,张雨说,我喜欢城市,这里你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和张雨一样,周扬最初出来也是为了躲避,他讨厌周实的懦弱,也厌恶李秀的凶悍。从小到大,印象里似乎总是李秀在抱怨在责骂,而周实则躺在他封闭的精神空间里沉默不语甚至挂着胜利的微笑。周实高中毕业后来还自修了大专,他喜欢看书看小说,几个姐姐都在城里事业单位上班,母亲当过党委书记,李秀则是勉强初中毕业,家里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这两个人怎么就结了婚呢。周扬想起来,在他很小的时候,李秀在家门口的门框上悬挂了一面镜子,说是算过的辟邪用,几个姑妈来串门的时候都笑起来,李秀在厨房的时候,她们说,就是农村的啊,这么迷信。这话传到了李秀的耳朵,姑妈们走后,她立刻落下了脸,说,周实,收桌子!这几乎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姑妈们瞧不起农村女人李秀,农村女人就对周实没有好脸色,而周实这个老实人受欺负就越让姑妈们对农村女人不满,于是在这个循环中,李秀的脾气就越来越暴躁起来,她把自己的不幸都怪罪到周实家庭的头上,她从小就告诉周扬:奶奶从来都没有照顾过他都是外婆照顾的,姑妈家都很有钱但是不实在,城里人就是虚伪漂亮话说一大堆没有农村人淳朴,周实从来就不管家里的事什么事都要自己操心。她没有想到的是,她说得越多,周扬反而越反感起来,周实喜欢看小说怎么了,看小说就是不务正业不管家里事了吗。而周实每次的沉默也让周扬的不满日益增长,周实有一张喜欢的字画,上面写道:知足常乐。

 

但这就是生活,农村妇女李秀和城市好脾气男人周实他们结婚了,不仅结婚了,他们还生了周扬。尽管在其他几乎所有事情上存在分歧,但在周扬这件事情上,他们达成了一致,这个一致就是不能离婚。这不是谁的错,错的是婚姻,他们就不该结婚,门当户对在什么时候都是婚姻的第一基石,灰姑娘和青蛙王子的故事只会在童话中出现,即使出现,也只是交代到结婚为止,至于婚后幸不幸福,鬼知道。

 

为什么出来打工?周扬继续问自己,继续躲避吗?不是!他清楚现在家里最大的问题是钱,什么地方都缺钱,爷爷病了需要用钱,家里开支需要用钱,周实干活不行,李秀年纪大了,所有农活都是她干逐渐吃不消,所以第一步就是挣钱,他想周实有时间能够继续看些书,那是他年轻时的爱好,至于李秀,姑妈们都年纪大了,人一老许多年轻时放不下的事情就能放下了,多走动一下,至于自己呢,则是回家,对于北京,周扬没有好感,他被查过好几次暂住证,几乎一开什么会暂住证就查得勤起来,街边多了许多带着红袖头的老头老太他们拿着不许乱来的眼光检视着周扬们,而北京似乎一年四季都在开会,堪称会都。那么最现实的方法就是,回家开个牙齿厂!

 

家里的周扬晚上熬夜,早晨睡懒觉,爬起来冲两袋方便面吃完后碗都不洗搭上车就去城里。他首先去了市人民医院,几乎没费多大工夫也就是几根烟的事他就和医生们混熟了,他们说话很直接,在这一点上家里的医生显然要比北京医生淳朴。几天下来周扬发现这里的人们已经开始有牙齿保健的习惯。接下来的几天,周扬像一只高速旋转的陀螺一旦停下来就失去了平衡,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发脾气,瞧这也不痛快瞧那也不痛快,经常把家里的东西碰得哐哐响。作为一个男人他总觉得什么地方空荡荡的。他突然想起来了,张雨叮嘱过到家要给她打电话的,原来是这个。搞清楚原因后的周扬为自己的情绪感到很好笑,他就给张雨挂了电话。周扬说,为什么不跟我电话?

 

张雨说,我一直在等你电话。

 

周扬说,要是我不跟你打电话呢?

 

张雨说,我就一直等下去等到死!

 

周扬的心里一震,泛上很多复杂的情感,空空的、甜甜的、酸酸的,周扬的喉咙就有点哽咽,说,不是我不想给你打电话,这段时间太忙。

 

张雨幽幽地说,我知道。

 

周扬突然想到了什么,说,你还是在北京么?

 

张雨说,是啊。

 

周扬的心里就浮现出张雨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景象。一个女孩子,工厂里都放假了,没人上班,一个人,该是多么寂寞和害怕啊。周扬的话里就有了许多关爱的成分在里面。一个人在那儿要小心啊。

 

张雨说,恩,我知道了。好吧,你很忙,就这样吧,知道你很好我就放心了。

 

听完这话周扬突然说,等等。

 

张雨说,恩?

 

周扬慌忙掩饰自己说,没事,以后我再跟你打电话。

 

张雨叹了口气说,好吧。

 

周扬其实还想和张雨多聊一会儿,东莞的生活使他的历史掀开了新的一页。在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在厂子旁边的马路上,人们都会看见一个幸福的年轻人愉快地在和另外一个她煲着电话粥,手机真好,按下一组号码,那个她就会送到你的耳边。周扬的天空不再单调,他不再是漂浮在这座城市的一棵浮萍,他是有根的,他是有牵连的。有时候,在冬天的被窝里,周扬还能收到张雨的短信,很是温暖。

 

和周扬相比,张小庆则在发短信的问题上犹豫了,每到春节,他都会群发短信,但是这次,他卡在了一个名字上,这个名字是王碧薇。一年没有联系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最后,张小庆还是下了决心把短信送了出去。很快,他收到了回信,还是老样子,王碧薇说,啊哈,竟然还有一个人想起我啊,难得难得。

 

张小庆说,现在怎么样?还在亦庄?

 

王碧薇说,是啊,当项目经理了,忙死了。

 

张小庆想问她男朋友的情况,想了想,没问,说,有时间见见面吧。

 

王碧薇说,好!

 

两个人都知道有时间表示的是没时间,于是就不再互发短信。同样是祝福,在另外一件打电话的事情上,张小庆则和妈妈发生了分歧,妈妈让张小庆给常阿姨打个电话,张小庆不愿意,在他的意思里,对常阿姨就永远不要再联系,妈妈却说要保持联系。妈妈的腿恢复的差强人意,年前拍过片,骨头还没有长合。

 

年就这样过去,两个男人,要重新出发。对张小庆来说,他想融入北京这座城市,而融入城市的第一步就是买房;对周扬来说,北京只是他的暂时之处,他是要回家的。于是,怀着不同的目标,两个人都去了相同的城市-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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