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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 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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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闲人寂,听数声鸟语悠扬,不觉耳根尽彻;夜静天高,看一片云光舒卷, 顿令眼界俱空。 世事如棋局,不着得才是高手;人生似瓦盆,打破了方见真空。 龙可豢非真龙,虎可搏非真虎,故爵禄可饵荣进之辈,必不可笼淡然无欲之 人;鼎镬可及宠利之流,必不可加飘然远引之士。 一场闲富贵,狠狠争来,虽得还是失;百岁好光阴,忙忙过了,纵寿亦为夭 。 高车嫌地僻,不如鱼鸟解亲人。驷马喜门高,怎似莺花能避俗。 红烛烧残,万念自然厌冷;黄梁梦破,一身亦似云浮。 千载奇逢,无如好书良友;一生清福,只在碗茗炉烟。 蓬茅下诵诗读书,日日与圣贤晤语,谁云贫是病?樽垒边幕天席地,时时共 造化氤氲,孰谓非禅?兴来醉倒落花前,天地即为衾枕。机息坐忘盘石上,古今 尽属蜉蝣。 昴藏老鹤虽饥,饮啄犹闲,肯同鸡鹜之营营而竞食?偃蹇寒松纵老,丰标自 在,岂似桃李之灼灼而争妍! 吾人适志于花柳烂漫之时,得趣于笙歌腾沸之处,乃是造花之幻境,人心之 荡念也。须从木落草枯之后,向声希味淡之中,觅得一些消息,才是乾坤的橐龠 ,人物的根宗。 静处观人事,即伊吕之勋庸、夷齐之节义,无非大海浮沤;闲中玩物情,虽 木石之偏枯、鹿豕之顽蠢,总是吾性真如。 花开花谢春不管,拂意事休对人言;水暖水寒鱼自知,会心处还期独赏。 闲观扑纸蝇,笑痴人自生障碍;静觇竞巢鹊,叹杰士空逞英雄。 看破有尽身躯,万境之尘缘自息;悟入无坏境界,一轮之心月独明。 木床石枕冷家风,拥衾时魂梦亦爽;麦饭豆羹淡滋味,放箸处齿颊犹香。 谈纷华而厌者,或见纷华而喜;语淡泊而欣者,或处淡泊而厌。须扫除浓淡 之见,灭却欣厌之情,才可以忘纷华而甘淡泊也。 “鸟惊心”“花溅泪”,怀此热肝肠,如何领取得冷风月;“山写照”“水 传神”,识吾真面目,方可摆脱得幻乾坤。富贵得一世宠荣,到死时反增了一个 恋字,如负重担;贫贱得一世清苦,到死时反脱了一个厌字,如释重枷。人诚想 念到此,当急回贪恋之首而猛舒愁苦之眉矣。 人之有生也,如太仓之粒米,如灼目之电光,如悬崖之朽木,如逝海之一波 。知此者如何不悲?如何不乐?如何看他不破而怀贪生之虑?如何看他不重而贻 虚生之羞? 鹬蚌相持,兔犬共毙,冷觑来令人猛气全消;鸥凫共浴,鹿豕同眠,闲观去 使我机心顿息。 迷则乐境成苦海,如水凝为冰;悟则苦海为乐境,犹冰涣作水。可见苦乐无 二境,迷悟非两心,只在一转念间耳。 遍阅人情,始识疏狂之足贵;备尝世味,方知淡泊之为真。 地宽天高,尚觉鹏程之窄小;云深松老,方知鹤梦之悠闲。 两个空拳握古今,握住了还当放手;一条竹杖挑风月,挑到时也要息肩。 阶下几点飞翠落红,收拾来无非诗料;窗前一片浮青映白,悟入处尽是禅机 。 忽睹天际彩云,常疑好事皆虚事;再观山中闲木,方信闲人是福人。 东海水曾闻无定波,世事何须扼腕?北邙山未省留闲地,人生且自舒眉。 天地尚无停息,日月且有盈亏,况区区人世能事事园满而时时暇逸乎?只是 向忙里偷闲,遇缺处知足,则操纵在我,作息自如,即造物不得与之论劳逸较亏 盈矣! “霜天闻鹤唳,雪夜听鸡鸣,”得乾坤清纯之气。“晴空看鸟飞,活水观鱼 戏,”识宇宙活泼之机。 闲烹山茗听瓶声,炉内识阴阳之理;漫履楸枰观局戏,手中悟生杀之机。 芳菲园林看蜂忙,觑破几般尘情世态;寂寞衡茅观燕寝,引起一种冷趣幽思 。 会心不在远,得趣不在多。盆池拳石间,便居然有万里山川之势,片言只语 内,便宛然见万古圣贤之心,才是高士的眼界,达人的胸襟。 心与竹俱空,问是非何处安脚?貌偕松共瘦,知忧喜无由上眉。 趋炎虽暖,暖后更觉寒威;食蔗能甘,甘余便生苦趣。何似养志于清修而炎 凉不涉,栖心于淡泊而甘苦俱忘,其自得为更多也。 席拥飞花落絮,坐林中锦绣团[衤因];炉烹白雪清冰,熬天上玲珑液髓。 逸态闲情,惟期自尚,何事处修边幅;清标傲骨,不愿人怜,无劳多买胭脂 。 天地景物,如山间之空翠,水上之涟漪,潭中之云影,草际之烟光,月下之 花容,风中之柳态。若有若无,半真半幻,最足以悦人心目而豁人性灵。真天地 间一妙境也。 “乐意相关禽对语,生香不断树交花”,此是无彼无此得真机。“野色更无 山隔断,天光常与水相连”,此是彻上彻下得真意。吾人时时以此景象注之心目 ,何患心思不活泼,气象不宽平! 鹤唳、雪月、霜天、想见屈大夫醒时之激烈;鸥眠、春风、暖日,会知陶处 士醉里之风流。 黄鸟情多,常向梦中呼醉客;白云意懒,偏来僻处媚幽人。 栖迟蓬户,耳目虽拘而神情自旷;结纳山翁,仪文虽略而意念常真。 满室清风满几月,坐中物物见天心;一溪流水一山云,行处时时观妙道。 炮凤烹龙,放箸时与□盐无异;悬金佩玉,成灰处共瓦砾何殊。 “扫地白云来”,才着工夫便起障。“凿池明月入”,能空境界自生明。 造花唤作小儿,切莫受渠戏弄;天地丸为大块,须要任我炉锤。 想到白骨黄泉,壮士之肝肠自冷;坐老清溪碧嶂,俗流之胸次亦闲。 夜眠八尺,日啖二升,何须百般计较;书读五车,才分八斗,未闻一日清闲 。 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君子之才华,玉韫珠藏,不可使人 易知。 耳中常闻逆耳之言,心中常有拂心之事,才是进德修行的砥石。若言言悦耳 ,事事快心,便把此生埋在鸩毒中矣。 疾风怒雨,禽鸟戚戚;霁月光风,草木欣欣,可见天地不可一日无和气,人 心不可一日无喜神。 [酉农]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神奇卓异非至人,至人只是常。 夜深人静独坐观心;始知妄穷而真独露,每于此中得大机趣;既觉真现而妄 难逃,又于此中得大惭忸。 恩里由来生害,故快意时须早回头;败后或反成功,故拂心处切莫放手。 藜口苋肠者,多冰清玉洁;衮衣玉食者,甘婢膝奴颜。盖志以淡泊明,而节 从肥甘丧矣。 面前的田地要放得宽,使人无不平之叹;身后的惠泽要流得长,使人有不匮 之思。 路径窄处留一步,与人行;滋味浓的减三分,让人嗜。此是涉世一极乐法。 作人无甚高远的事业,摆脱得俗情便入名流;为学无甚增益的工夫,减除得 物累便臻圣境。 宠利毋居人前,德业毋落人后,受享毋逾分外,修持毋减分中。 处世让一步为高,退步即进步的张本;待人宽一分是福,利人实利己的根基 。 盖世的功劳,当不得一个矜字;弥天的罪过,当不得一个悔字。 完名美节,不宜独任,分些与人,可以远害全身;辱行污名,不宜全推,引 些归己,可以韬光养德。 事事要留个有余不尽的意思,便造物不能忌我,鬼神不能损我。若业必求满 ,功必求盈者,不生内变,必招外忧。 家庭有个真佛,日用有种真道,人能诚心和气、愉色婉言,使父母兄弟间形 体万倍也。 攻人之恶毋太严,要思其堪受;教人以善毋过高,当使其可从。 粪虫至秽变为蝉,而饮露于秋风;腐草无光化为荧,而耀采于夏月。故知洁 常自污出,明每从暗生也。 矜高倨傲,无非客气降伏得,客气下而后正气伸;情欲意识,尽属妄心消杀 得,妄心尽而后真心现。 饱后思味,,则浓淡之境都消;色后思淫,则男女之见尽绝。故人当以事后 之悔,悟破临事之痴迷,则性定而动无不正。 居轩冕之中,不可无山林的气味;处林泉之下,须要怀廊庙的经纶。处世不 必邀功,无过便是功;与人不要感德,无怨便是德。 忧勤是美德,太苦则无以适性怡情;淡泊是高风,太枯则无以济人利物。 事穷势蹙之人,当原其初心;功成行满之士,要观其末路。 富贵家宜宽厚而反忌[克寸],是富贵而贫贱,其行如何能享?聪明人宜敛 藏而反炫耀,是聪明而愚懵,其病如何不败! 人情反覆,世路崎岖。行不去,须知退一步之法;行得去,务加让三分之功 。 待小人不难于严,而难于不恶;待君子不难于恭,而难于有礼。 宁守浑噩而黜聪明,留些正气还天地;宁谢纷华而甘淡泊,遗个清名在乾坤 。 降魔者先降其心,心伏则群魔退听;驭横者先驭其气,气平则外横不侵。 养弟子如养闺女,最要严出入,谨交游。若一接近匪人,是清净田中下一不 净的种子,便终身难植嘉苗矣。 欲路上事,毋乐其便而姑为染指,一染指便深入万仞;理路上事,毋惮其难 而稍为退步,一退步便远隔千山。 念头浓者自待厚,待人亦厚,处处皆厚;念头淡者自待薄,待人亦薄,事事 皆薄。故君子居常嗜好,不可太浓艳,亦不宜太枯寂。 彼富我仁,彼爵我义,君子故不为君相所牢笼;人定胜天,志壹动气,君子 亦不受造化之陶铸。 立身不高一步立,如尘里振衣、泥中濯足,如何超达?处世不退一步处,如 飞而蛾投烛、羝羊触藩,如何安乐? 学者要收拾精神并归一处。如修德而留意于事功名誉,必无实谊;读书而寄 兴于吟咏风雅,定不深心。 人人有个大慈悲,维摩屠刽无二心也;处处有种真趣味,金屋茅檐非两地也 。只是欲闭情封,当面错过,便咫尺千里矣。 进德修行,要个木石的念头,若一有欣羡便趋欲境;济世经邦,要段云水的 趣味,若一有贪著便堕危机。 肝受病则目不能视,肾受病则耳不能听。病受于人所不见,必发于人所共见 。故君子欲无得罪于昭昭,先无得罪于冥冥。 福莫福于少事,祸莫祸于多心。惟少事者方知少事之为福;惟平心者始知多 心之为祸。 处治世宜方,处乱世当圆,处叔季之世当方圆并用。待善人宜宽,待恶人当 严,待庸众之人宜宽严互存。 我有功于人不可念,而过则不可不念;人有恩于我不可忘,而怨则不可不忘 。 心地干净,方可读书学古。不然,见一善行,窃以济私;闻一善言,假以覆 短。是又藉寇兵而赍盗粮矣。 奢者富而不足,何如俭者贫而有余。能者劳而俯怨,何如拙者逸而全真。 读书不见圣贤,如铅椠佣。居官不爱子民,如衣冠盗。讲学不尚躬行,如口 头禅。立业不思种德。如眼前花。 人心有部真文章,都被残编断简封固了;有部真鼓吹,都被妖歌艳舞湮没了 。学者须扫除外物直觅本来,才有个真受用。苦心中常得悦心之趣;得意时便一 失意之悲。 富贵名誉自道德来者,如山林中花,自是舒徐。繁衍自功业来者,如盆槛中 花,便有迁徙废兴。若以权力得者,其根不植,其萎可立而待矣。 栖守道德者,寂寞一时;依阿权势者,凄凉万古。达人观物外之物,思身后 之身,宁受一时之寂寞,毋取万古之凄凉。 春至时和,花尚铺一段好色,鸟且啭几句好音。士君子幸列头角,复遇温饱, 不思立好言、行好事,虽是在世百年,恰似未生一日。 学者有段兢业的心思,又要有段潇洒的趣味。若一味敛束清苦,是有秋杀无 春生,何以发育万物? 真廉无廉名,立名者正所以为贪;大巧无巧术,用术者乃所以为拙。 心体光明,暗室中有青天;念头暗昧,白日下有厉鬼。 人知名位为乐,不知无名无位之乐为最真;人知饥寒为忧,不知不饥不寒之 忧为更甚。 为恶而畏人知,恶中犹有善路;为善而急人知,善处即是恶根。 天之机缄不测,抑而伸、伸而抑,皆是播弄英雄、颠倒豪杰处。君子只是逆 来顺受、居安思危,天亦无所用其伎俩矣。 福不可邀,养喜神以为招福之本;祸不可避,去杀机以为远祸之方。 十语九中未必称奇,一语不中,则愆尤骈集;十谋九成未必归功,一谋不成 则訾议丛兴。君子所以宁默毋躁、宁拙毋巧。 天地之气,暖则生,寒则杀。故性气清冷者,受享亦凉薄。惟气和暖心之人 ,其福亦厚,其泽亦长。 天理路上甚宽,稍游心胸中,使觉广大宏朗;人欲路上甚窄,才寄迹眼前, 俱是荆棘泥涂。 一苦一乐相磨练,练极而成福者,其福始久:一疑一信相参勘,勘极而成知 者,其知始真。 地之秽者多生物,水之清者常无鱼,故君子当存含垢纳污之量,不可持好洁 独行之操。 泛驾之马可就驰驱,跃冶之金终归型范。只一优游不振,便终身无个进步。 白沙云:“为人多病未足羞,一生无病是吾忧。”真确实之论也。 人只一念贪私,便销刚为柔,塞智为昏,变恩为惨,染洁为污,坏了一生人 品。故古人以不贪为宝,所以度越一世。 耳目见闻为外贼,情欲意识为内贼,只是主人公惺惺不昧,独坐中堂,贼便 化为家人矣。 图未就之功,不如保已成之业;悔既往之失,亦要防将来之非。 气象要高旷,而不可疏狂。心思要缜缄,而不可琐屑。趣味要冲淡,而不可 偏枯。操守要严明,而不可激烈。 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度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故君子事来而心 始现,事去而心随空。 清能有容,仁能善断,明不伤察,直不过矫,是谓蜜饯不甜、海味不咸,才 是懿德。 贫家净扫地,贫女净梳头。景色虽不艳丽,气度自是风雅。士君子当穷愁寥 落,奈何辄自废弛哉! 闲中不放过,忙中有受用。静中不落空,动中有受用。暗中不欺隐,明中有 受用。 念头起处,才觉向欲路上去,便挽从理路上来。一起便觉,一觉便转,此是 转祸为福、起死回生的关头,切莫当面错过。 天薄我以福,吾厚吾德以迓之;天劳我以形,吾逸吾心以补之;天扼我以遇 ,吾亨吾道以通之。天且奈我何哉! 真士无心邀福,天即就无心处牖其衷;险人著意避祸,天即就著意中夺其魂 。可见天之机权最神,人之智巧何益! 声妓晚景从良,一世之烟花无碍;贞妇白头失守,半生之清苦俱非。语云: “看人只看后半截”,真名言也。 平民肯种德施惠,便是无位的卿相;仕夫徒贪权市宠,竟成有爵的乞人。 问祖宗之德泽,吾身所享者,是当念其积累之难;问子孙之福祉,吾身所贻 者,是要思其倾覆之易。 君子而诈善,无异小人之肆恶;君子而改节,不若小人之自新。 家人有过不宜暴扬,不宜轻弃。此事难言,借他事而隐讽之。今日不悟,俟 来日正警之。如春风之解冻、和气之消冰,才是家庭的型范。 此心常看得圆满,天下自无缺陷之世界;此心常放得宽平,天下自无险侧之 人情。 淡薄之士,必为浓艳者所疑;检饬之人,多为放肆者所忌。君子处此固不可 少变其操履,亦不可太露其锋芒。 居逆境中,周身皆针砭药石,砥节□[石厉]行而不觉;处顺境内,满前尽 兵刃戈矛,销膏靡骨而不知。 生长富贵丛中的,嗜欲如猛火、权势似烈焰。若不带些清冷气味,其火焰不 至焚人,必将。 人心一真,便霜可飞、城可陨、金石可贯。若伪妄之人,形骸徒具,真宰已 亡。对人则面目可憎,独居则形影自愧。 文章做到极处,无有他奇,只是恰好;人品做到极处,无有他异,只是本然 。 以幻迹言,无论功名富贵,即肢体亦属委;以真境言,无论父母兄弟,即万 物皆吾一体。人能看得破,认得真,才可以任天下之负担,亦可脱世间之缰锁。 爽口之味,皆烂肠腐骨之药,五分便无殃;快心之事,悉败身散德之媒,五 分便无悔。 不责人小过,不发人阴私,不念人旧恶,三者可以养德,亦可以远害。 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再得;人生只百年,此日最易过。幸生其间者,不可不 知有生之乐,亦不可不怀虚生之忧。 老来疾病都是壮时招得;衰时罪孽都是盛时作得。故持盈履满,君子尤兢兢 焉。 市私恩不如扶公议,结新知不如敦旧好,立荣名不如种阴得,尚奇节不如谨 庸行。 公平正论不可犯手,一犯手则遗羞万世;权门私窦不可著脚,一著脚则玷污 终身。 曲意而使人喜,不若直节而使人忌;无善而致人誉,不如无恶而致人毁。 处父兄骨肉之变,宜从容不宜激烈;遇朋友交游之失,宜剀切不宜优游。 小处不渗漏,暗处不欺隐,末路不怠荒,才是真正英雄。 惊奇喜异者,终无远大之识;苦节独行者,要有恒久之操。 当怒火欲水正腾沸时,明明知得,又明明犯着。知得是谁,犯着又是谁。此 处能猛然转念,邪魔便为知真君子矣。 毋偏信而为奸所欺,毋自任而为气所使,毋以己之长而形人之短,毋因己之 拙而忌人之能。 人之短处,要曲为弥缝,如暴而扬之,是以短攻短;人有顽的,要善为化诲 ,如忿而嫉之,是以顽济顽。 遇沉沉不语之士,且莫输心;见悻悻自好之人,应须防口。 念头昏散处,要知提醒;念头吃紧时,要知放下。不然恐去昏昏之病,又来 憧憧之扰矣。 霁日青天,倏变为迅雷震电;疾风怒雨,倏转为朗月晴空。气机何尝一毫凝 滞,太虚何尝一毫障蔽,人之心体亦当如是。 胜私制欲之功,有曰识不早、力不易者,有曰识得破、忍不过者。盖识是一 颗照魔的明珠,力是一把斩魔的慧剑,两不可少也。 横逆困穷,是煅炼豪杰的一副炉锤。能受其煅炼者,则身心交益;不受其煅 炼者,则身心交损。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此戒疏于虑者。宁受人之欺,毋逆人之 诈,此警伤于察者。二语并存,精明浑厚矣。 毋因群疑而阻独见,毋任己意而废人言,毋私不惠而伤大体,毋借公论以快 私情。 善人未能急亲,不宜预扬,恐来谗谮之奸;恶人未能轻去,不宜先发,恐招 媒孽之祸。 青天白日的节义,自暗室屋漏中培来;旋乾转坤的经纶,从临深履薄中操出 。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纵做到极处,俱是合当如是,着不得一毫感激的念头 。如施者任德,受者怀恩,便是路人,便成市道矣。 炎凉之态,富贵更甚于贫贱;妒忌之心,骨肉尤狠于外人。此处若不当以冷 肠,御以平气,鲜不日坐烦恼障中矣。 功过不宜少混,混则人怀惰隳之心;恩仇不可太明,明则人起携贰之志。 恶忌阴,善忌阳,故恶之显者祸浅,而隐者祸深。善之显者功小,而隐者功 大。 德者才之主,才者德之奴用事矣,几何不魍魉猖狂。 锄奸杜[亻幸],要放他一条去路。若使之一无所容,便如塞鼠穴者,一切 去路都塞尽,则一切好物都咬破矣。 士君子不能济物者,遇人痴迷处,出一言提醒之,遇人急难处,出一言解救 之,亦是无量功德矣。 处己者触事皆成药石,尤人者动念即是戈矛,一以辟众善之路,一以浚诸恶 之源,相去霄壤矣。 事业文章随身销毁,而精神万古如新;功名富贵逐世转移,而气节千载一时 。群信不以彼易此也。 鱼网之设,鸿则罹其中;螳螂之贪,雀又乘其后。机里藏机变外生变,智巧 何足恃哉。 作人无一点真恳的念头,便成个花子,事事皆虚;涉世无一段圆活的机趣, 便是个木人,处处有碍。 事有急之不白者,宽之或自明,毋躁急以速其忿;人有切之不从者,纵之或 自化,毋操切以益其顽。 节义傲青云,文章高白雪,若不以德性陶□[钅容]之,终为血气之私、技 能之末。 谢事当谢于正盛之时,居身宜居于独后之地,谨德须谨于至微之事,施恩务 施于不报之人。 德者事业之基,未有基不固而栋宇坚久者;心者修裔之根,未有根不植而枝 叶荣茂者。 道是一件公众的物事,当随人而接引;学是一个寻常的家饭,当随事而警惕 。 念头宽厚的,如春风煦育,万物遭之而生;念头忌□[克寸]的,如朔雪阴 凝,万物遭之而死。 勤者敏于德义,而世人借勤以济其贪;俭者淡于货利,而世人假俭以饰其吝 。君子持身之符,反为小人营私之具矣,惜哉! 人之过误宜恕,而在己则不可恕;己之困辱宜忍,而在人则不可忍。 恩宜自淡而浓,先浓后淡者人忘其惠;威宜自严而宽,先宽后严者人怨其酷 。 士君子处权门要路,操履要严明,心气要和易。毋少随而近腥膻之党,亦毋 过激而犯蜂虿之毒。 遇欺诈的人,以诚心感动之;遇暴戾的人,以和气熏蒸之;遇倾邪私曲的人 ,以名义气节激励之。天下无不入我陶熔中矣。 一念慈祥,可以酝酿两间和气;寸心洁白,可以昭垂百代清芬。 阴谋怪习、异行奇能,俱是涉世的祸胎。只一个庸德庸行,便可以完混沌而 招和平。 语云:“登山耐险路,踏雪耐危桥”。一耐字极有意味。如倾险之人情、坎 坷之世道,若不得一耐字撑持过去,几何不坠入榛莽坑堑哉! 夸逞功业炫耀文章,皆是靠外物做人。不知心体莹然,本来不失,即无寸功 只字,亦自有堂堂正正做人处。 不昧己心,不拂人情,不竭物力,三者可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子 孙造福。 居官有二语曰:“惟公则生明,惟廉则生威”。居家有二语曰:“惟恕则平 情,惟俭则足用”。 处富贵之地,要知贫贱的痛痒;当少壮之时,须念衰老的辛酸。 持身不可太皎洁,一切污辱垢秽要茹纳的;与人不可太分明,一切善恶贤愚 要包容的。 休与小人仇雠,小人自有对头;休向君子谄媚,君子原无私惠。 磨[石厉]当如百炼之金,急就者非邃养施为宜。似千钧之弩,轻发者无宏 功。 建功立业者,多虚圆之士;偾事失机者,必执拗之人。 俭,美德也,过则为悭吝、为鄙啬,反伤雅道;让,懿行也,过则为足恭、 为曲礼,多出机心。 毋忧拂意,毋喜快心,毋恃久安,毋惮初难。 饮宴之乐多,不是个好人家。声华之习胜,不是个好士子。名位之念重,不 是个好臣工。 仁人心地宽舒,便福厚而庆长,事事成个宽舒气象;鄙夫念头迫促,便禄薄 而泽短,事事成个迫促规模。 用人不宜刻,刻则思效者去;交友不宜滥,滥则贡谀者来。 大人不可不畏,畏大人则无放逸之心;小民亦不可不畏,畏小民则无豪横之 名。 事稍拂逆,便思不如我的人,则怨尤自消;心稍怠荒,便思胜似我的人,则 精神自奋。 不可乘喜而轻诺,不可因醉而生[目真],不可乘快而多事,不可因倦而鲜 终。 钓水,逸事也,尚持生杀之柄;弈棋,清戏也,且动战争之心。可见喜事不 如省事之为适,多能不如无能之全真。 听静夜之钟声,唤醒梦中之梦;观澄潭之月影,窥见身外之身。 鸟语虫声,总是传心之诀;花英草色,无非见道之文。学者要天机清彻,胸 次玲珑,触物皆有会心处。 人解读有字书,不解读无字书;知弹有弦琴,不知弹无弦琴。以迹用不以神 用,何以得琴书佳趣? 山河大地已属微尘,而况尘中之尘!血肉身驱且归泡影,而况影外之影!非 上上智,无了了心。 石火光中,争长兢短,几何光阴?蜗牛角上,较雌论雄,许大世界? 有浮云富贵之风,而不必岩栖穴处;无膏盲泉石之癖,而常自醉酒耽诗。兢 逐听人而不嫌尽醉,恬[忄詹]适己而不夸独醒,此释氏所谓不为法缠、不为空 缠,身心两自在者。 延促由于一念,宽窄系之寸心。故机闲者一日遥于千古,意宽者斗室广于两 间。 都来眼前事,知足者仙境,不知足者凡境;总出世上因,善用者生机,不善 用者杀机。 趋炎附势之祸,甚惨亦甚速;栖恬守逸之味,最淡亦最长。 色欲火炽,而一念及病时,便兴似寒灰;名利饴甘,而一想到死地,便味如 咀蜡。故人常忧死虑病,亦可消幻业而长道心。 争先的径路窄,退后一步自宽平一步;浓艳的滋味短,清淡一分自悠长一分 。 隐逸林中无荣辱,道义路上泯炎凉。进步处便思退步,庶免触藩之祸。着手 时光图放手,才脱骑虎之危。 贪得者分金恨不得玉,封公怨不授侯,权豪自甘乞丐;知足者藜羹旨于膏梁 ,布袍暖于狐貉,编民不让王公。 矜名不如逃名趣,练事何如省事闲。孤云出岫,去留一无所系;朗镜悬空, 静躁两不相干。 山林是胜地,一营恋便成市朝;书画是雅事,一贪痴便成商贾。盖心无染著 ,俗境是仙都;心有丝牵,乐境成悲地。 时当喧杂,则平日所记忆者皆漫然忘去;境在清宁,则夙昔所遗忘者又恍尔 现前。可见静躁稍分,昏明顿异也。 芦花被下卧雪眠云,保全得一窝夜气;竹叶杯中吟风弄月,躲离了万丈红尘 。 出世之道,即在涉世中,不必绝人以逃世;了心之功即在尽心内,不必绝欲 以灰心。 此身常放在闲处,荣辱得失,谁能差遣我?此心常安在静中,是非利害,谁 能瞒昧我? 我不希荣,何忧乎利禄之香饵;我不兢进,何畏乎仕宦之危机。 多藏厚亡,故知富不如贫之无虑;高步疾颠,故知贵不如贱之常安。 世上只缘认得“我”字太真,故多种种嗜好、种种烦恼。前人云:“不复知 有我,安知物为贵。”又云:“知身不是我,烦恼更何侵。”真破的之言也。 人情世态,倏忽万端,不宜认得太真。尧夫支:“昔日所云我,今朝却是伊 ;不知今日我,又属后来谁?”人常作是观,便可解却胸□[上“罟”去“古” 下“绢”去“纟”]矣。 有一乐境界,就有一不乐的相对待;有一好光景,就有一不好的相乘除。只 是寻常家饭、素位风光,才是个安乐窝巢。 知成之必败,则求成之心不必太坚;知生之必死,则保生之道不必过劳。眼 看西晋之荆榛,犹矜白刃;身属北邙之狐兔,尚惜黄金。语云:“猛兽易伏,人 心难降。溪壑易填,人心难满”。信哉! 心地上无风涛,随在皆青山绿树;性天中有化育,触处都鱼跃鸢飞。 狐眠败砌,兔走荒台,尽是当年歌舞之地;露冷黄花,烟迷衰草,悉属旧时 争战之场。盛衰何常,强弱安在,念此令人心灰。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支卷云舒。 晴空朗月,何天不可翱翔,而飞蛾独投夜烛;清泉绿竹,何物不可饮啄,而 鸱[号鸟]偏嗜腐鼠。噫!世之不为飞蛾鸱[号鸟]者,几何人哉! 权贵龙骧,英雄虎战,以冷眼视之,如蝇聚膻、如蚁兢血;是非蜂起,得失 猬兴,以冷情当之,如冶化金,如汤消雪。 真空不空,执相非真,破相亦非真。问世情如何发付?在世出世,徇俗是苦 ,绝俗亦是苦,听吾侪善自修持。 烈士让千乘,贪夫争一文,人品星渊也,而好名不殊好利;天子营家国,乞 人号□[上“雍”下“食”]飧,位分霄壤也,而焦思何异焦声。 性天澄彻,即饥餐渴饮,无非康济身心;心地沉迷,纵演偈淡禅,总是播弄 精魄。 人心有真境,非丝非竹而自恬愉,不烟不茗而自清芬。须念净境空,虑忘形 释,才得以游衍其中。 天地中万物,人伦中万情,世界中万事,以俗眼观,纷纷各异,以道眼观, 种种是常,何须分别,何须取舍! 缠脱只在自心,心了则屠肆糟糠居然净土。不然纵一琴一鹤、一花一竹,嗜 好虽清,魔障终在。语云:“能休尘境为真境,未了僧家是俗家。” 以我转物者得,固不喜失亦不忧,大地尽属逍遥;以物役我者逆,固生憎顺 亦生爱,一毫便生缠缚。 试思未生之前有何象貌,又思既死之后有何景色,则万念灰冷,一性寂然,自可超物处而游象先。 优人傅粉调[石朱],效妍丑于毫端。俄而歌残场罢,妍丑何存?弈者争先 兢后,较雌雄于着手。俄而局尽子收,雌雄安在? 把握未定,宜绝迹尘嚣,使此心不见可欲而不乱,以澄吾静体;操持既坚, 又当混迹风尘,使此心见可欲而亦不乱,以养吾圆机。 喜寂厌喧者,往往避人以求静。不知意在无人,便成我相,心着于静,便是 动根。如何到得人我一空、动静两忘的境界! 人生祸区福境,皆念想造成。故释氏云:刊欲炽然,即是火坑。贪爱沉溺, 便为苦海。一念清净,烈焰成池。一念惊觉,航登彼岸。念头稍异,境界顿殊。 可不慎哉!绳锯材断,水滴石穿,学道者须要努索;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得道 者一任天机。 就一身了一身者,方能以万物付万物;还天下于天下者,方能出世间于世间 。 人生原是傀儡,只要把柄在手,一线不乱,卷舒自由,行止在我,一毫不受 他人捉掇,便超此场中矣。 “为鼠常留饭,怜蛾不点灯”,古人此点念头,是吾一点生生之机,列此即 所谓土木形骸而已。 世态有炎凉,而我无嗔喜;世味有浓淡,而我无欣厌。一毫不落世情窠臼, 便是一在世出世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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