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互联网：“城邦”时代

21世纪接下来的第二个十年，城邦竞争力──或者说是平台型企业的能力，将成为重新界定中国互联网各大公司疆域与座次的关键因素。

在21世纪即将开始第二个10年的节点上，中国互联网世界正在发生巨大改变。

2009年9月，淘宝网在推出淘宝开放平台之后，进一步启动了针对独立开发者的全国活动，主动进行数据层的外部对接与开放。

1年后的2010年9月2日，百度董事长兼CEO李彦宏在“百度世界”上宣告推出百度应用开放平台，它将和之前的百度数据开放平台一起，向各种网站和应用敞开。

2010年11月16日，新浪微博开发者大会举行，新浪正式发布了开放平台，并表明了与开发者一起运营“微博新大陆”的意愿。

2010年11月24日，经过3Q大战之后，腾讯董事会主-席兼CEO马化腾公开表示，腾讯正在进入为期半年的开放转型期，首先是社区开放平台，对QQ本身的开放也在筹备之中。

而在过去这1年多的时间中，建立平台思维、甚至推出开放API的还有不少企业，比如盛大、360、开心、人人……

即便再后知后觉的人，也能清楚地感受到风向的变化。不同类型、不同专长的中国互联网大公司，几乎在一夜之间不约而同地冲向相同的目标：开放、吸纳、共赢。风向变了。而这一切，或许是互联网发展所必然指向的结果。

从1999年7月12日第一只中国概念股中华网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不管是新浪、搜狐、网易等门户网站，还是腾讯、百度和阿里巴巴，这些互联网公司都有着相同的成长因子：都是借鉴国外已有的成功模式起家，都源自资本的驱动，都以内生的方式做产品、聚合资源而逐步长大。

如果从人类历史的角度看，在这一阶段，互联网公司更像是自然形成的一个个氏族，不管他们旗下有几家上市公司和多少个产品线，这些互联网企业都是依靠资本血脉连接的、相对独立的家族，他们都有着各自的一片土地，也都在自给自足中自然发展。

但是，当每个公司规模越来越大，“自给自足”的生产方式将注定无法维持绝大部分公司更 长期的高速成长。最典型的是中国互联网大大小小的“家族”们， 面对自己圈住的“土地”──也就是大量的用户和流量，并没有能力进一步精耕细作。一方面是以流量转换为主的商业模式带来的效率太低；另一方面产品创新的能 力也困扰着这些大家族的发展。所以他们需要在自己的土地上种更多的“庄稼”，也需要更多的人力来一起耕耘，然后再不断地继续开疆破土。

与人类发展的历史一样，当氏族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城邦”的概念就出现了。以那些大 家族为核心，聚拢越来越多的外姓自由民来一起“耕作”、“开 垦”和“保卫”，这是必然要进入的一个新阶段。实际上，当2010年中国互联网各大公司都开始搭建自己的开放平台，将本身一些优势资源开放，并以此吸引其 他公司甚至是个人开发者与自己一同发展，这正标志着中国互联网从“氏族”时代到“城邦”时代的重要转变。

从腾讯、百度、阿里巴巴和新浪等最典型的“城邦”身上，能看出一些相同的条件：比如拥有亿级规模的用户基数，拥有至少一个可以容纳其他公司在其上发展的平台，拥有一条趋于完善的、为平台与其他公司同时增值的链条……

但这些只是基础而已，从“氏族”到“城邦”并非那么简单。在氏族时代，每个公司内的各 条产品线都源自同一血脉，发展目标明确且利益一致，可是当公司 转向城邦，在同一个城邦之内，将有来自各种各样领域的开发者和应用，各种各样的目标与诉求，许许多多不同的利益交织在一起，且很多时候并不一致。

从自己玩，到一起玩，这是个巨大的变化。城邦时代来临，大公司以前赖以生存的产品研发 与运营能力仍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如何在自己的平台之上建立 真正完善的制度的能力，扶植并激发整个系统正向运转的能力，将各种利益都指向同一个群体利益的能力。就像一个国家的竞争力最终会体现在对人才和企业的吸引 力上一样，这些城邦的竞争力也将决定它们对开发者、合作企业和用户的吸引力。

诚然，中国互联网的世界还没有定型，有太多潜在市场还未发掘，迷雾没有驱散，也还会不断有新势力加入其中，新的城邦也并不是没有崛起的机会。

但可以确认的是，在21世纪接下来的第二个10年里，城邦的竞争力──或者说是平台型企业的能力，将成为重新界定中国互联网各大公司疆域与座次的关键因素。

“四大城邦”竞争力解析

决定一个城邦可持续竞争力的关键，是制度和文化。

在中国互联网的城邦时代，每一个公司都需要串联企业、广告主、开发者、合作公司、付费用户、普通用户等一个个环节，并让它们在自己的平台上有序正向发展。与单打独斗的氏族时代相比，这是一套更加复杂的综合价值体系。

我们选出了中国最具代表性且已有城邦雏形的4家互联网公司，它们分别是腾讯、百度、阿里巴巴和新浪，尝试从3大维度、共21项指标来分析它们的竞争力──某种程度上也是对准备加入该城邦的“自由民”和其他氏族的吸引力。

我们对每项指标根据其重要程度设定了不同分值，城邦竞争力总分为1000分。这些指标可以被分为3个象限：自然条件、城邦实力和制度与文化。

自然条件

虽然目前这4家公司的产品线呈现多样化且互有竞争的状态，但它们创办之初所建立的模式决定了它们天然具有的长项，以及可供依赖的优势来源。就像俄罗斯地大物博、自然资源丰富；美国在北美洲，远离纷争频发的多国地带等等，这些自然形成的优势与劣势不容忽视。

在自然条件这个维度中，第一项指标就是“国土面积”──用户数。腾讯的用户数在财报中 有明确显示，我们根据多方意见，在报告中对腾讯活跃用户数中的 多账号情况进行了适度削减。其余3家公司，用户数是综合中国网民总数、基础应用的覆盖率以及该公司的相关市场占有率来进行考量的。比如最新数据显示，目前 中国有4.46亿的网民使用搜索引擎，而百度又占据搜索市场份额的76%，由此便可得出百度用户数为3.39亿。用户数量相当于国家的土地、矿产等资源， 是衡量一个“城邦”竞争力的重要指标。在这个象限，百度、阿里巴巴和腾讯显然得分要远远高于新浪。

“关键应用卡位”指标主要指的是这些企业在中国互联网占有的战略位置。互联网有4个基 础通道，分别是通信、搜索、支付和媒介，分别对应用户的沟通、 查找、购买和引导需求。通过各个公司在“四大通道”的布局，可以得出这一公司是否拥有先天的战略优势和战略短板。现在来看，这几个城邦大都在关键位置有所 布局，而相对来说，目前新浪的卡位处于劣势。

除此之外，还有“垄断地位”和“用户迁移成本”两项指标。如果以国家进行对比，前者相 当于国家安全环境——是否有势均力敌的“敌对国家”与其“接 壤”，可以威胁到其最根本的国家安全；而后者则相当于是用户“移民”的难度，当用户已经在你的城邦中时，他们是否很轻易地就能用其他同类产品进行替换。在 这个象限百度得分最低，因为搜索引擎本身使用虽然频繁，但并没有那么强的个性化需求，用户性较弱——当然，搜索引擎的技术门槛较高，在之后的一些指标中对 此会有所体现。

最后是“环境安全度”，主要指公司是否处在有利的发展环境，是否面对众所周知的政策风险以及一些潜在的行业危机所带来的毁灭性天灾风险。

总体而言，自然条件虽然重要，但我们认为并非现有四大城邦竞争力表现的重点，因为它能够通过后天发展进行弥补。而且中国的“互联网新大陆”还远远没有被“发现”完，新的城邦也还有机会出现，一些自然条件的优势很多时候只是暂时的。

城邦实力

当前4家公司所具有的实力，将很大程度上支持城邦成熟的速度，是未来发展的重要维度，因为构成实力的因素较为复杂，在报告中使用了9项指标进行衡量。

这些指标中有许多可直接由财报、市值等硬性数据得出。其中，城邦的“经营规模”，由市值、营收等数据综合得出；“盈利能力”相当于一国财政状况；上市后每年公司的“成长性”，这是城邦健康状况的评判依据。在这个象限，腾讯的分数显然是最高的。

之后，根据盈利能力、用户数等数据，得出每个用户为这一城邦所贡献的收入，即“用户人 均价值”，它类似国家竞争力中的“人均GDP”一项。例如由新 浪2009年的24亿元营收及1.7亿人的用户数，便得出其用户人均价值为14.36元/人。对比可知，新浪的这一数值与百度的13.07元/人、阿里巴 巴的12.91元/人相差无几，却远远落后于腾讯的42.90元/人。而“市盈率”的高低，可以表示这一公司在市场中的“国家信用”情况，代表外部对其未 来发展可持续性的看好程度，所以作为单独一项指标进行评分。

除此之外，还有两项体现公司在中国互联网控制力的指标，分别是“市场控制力”与“舆论 控制力”。前者可由资本、市场占有率等综合得出结论，而后者则 根据每家公司在近几年舆论活动中的表现，综合多方调研数据得出结论。市场控制力代表的是一家公司面对挑战者时候的“阻止”能力，比如当有新的即时通信软件 出现，或者新的电子商务平台出现，腾讯与阿里巴巴有多强的实力来防止它对自身造成冲击，控制局面；而舆论控制力则代表其在市场推广、甚至竞争冲突中的话语 权和营销能力及资源。

另一个非常重要的指标是“技术壁垒”，这相当于是城邦外“城墙”的高度和厚度，同样属于国家安全的范围。毫无疑问，在这个指标上，百度的得分最高。

与此对应的另一项指标是产品能力，这体现的是一个城邦攻防的“军事力量”。这个指标中腾讯能力最强。但如果反过来看，该指标对于外部准备加入城邦的人来说并不是越高越好，因为过强的做产品的能力，有时候反而成为外部伙伴最担心的地方。

制度与文化

与自然条件和城邦实力相比，在城邦形成和成熟的过程中，能否吸引到更多、更优质的外部伙伴，能否形成更健康的生态系统，能否有更“宜居”、更友好的平台环境，将成为未来城邦竞争中的重中之重。制度与文化这一大维度，在整个中国互联网城邦竞争力中，拥有最高的权重。

在平台诞生之初，只口头说“开放”还远远不够，规则的建立是非常重要的。衡量整个平台 规则的组成指标，有“规则体系成熟度”和“规则透明度”两项。 因为中国互联网各个公司都是在近一两年才开始形成平台，其规则体系的成熟度普遍不算太高。对比之下，新浪开放平台的盘子比较小，规则形成较快，而腾讯则连 整体开放战略都还在形成期，故二者分差较为明显。

规则透明度，标志着这一规则是否可以尽量降低人工审核与沟通的成本，这不仅仅表现平台 可以真正开放到何种程度，同时也在制度摸索阶段至关重要——一 个制度透明的平台才能走得更好也更远。在这一点上，新浪拥有相对最高的分数，而百度和腾讯的得分最低。一个以规则来运转、而非由人的决定来运转的平台系统 尤为重要，如果每一个应用都需要人工干预或审核，这个平台将无法走得更远。比如，百度对在搜索结果页的上端重要位置展示应用，有许多顾虑，因此它需要在应 用开放平台上有更加明确而坚定的准入、展示机制，而不是由人为因素来决定。在规则透明度中，除了告诉外部伙伴能做什么，也需要把它们不能做什么、平台建立 者在意什么，都进行明确标示。

在这两项指标上，国外公司都做得相当完备，比如苹果公司的App Store，应用开发者正常情况下不需要跟任何苹果的人员沟通，即可遵循清晰的规则完成开发、发布，获得收入，如果开发者有异议，一般都有渠道得到来自苹 果的清晰回复；Facebook也是如此，虽然整个系统有广告主、应用、调研等多方势力在平台上频繁活动，却不用因此配置太多人工，一切按规则运转。这两 项，目前仍是国内互联网公司的短板。

“平台扶植力度”，不仅仅指是否成立了“扶植基金”，还包括这些公司是否成立了对应机 构来运营开放平台，以及是否在各个部门、各环节调动资源来提供 对开放平台的扶植。在这一项上腾讯得分最低，目前其平台只在公司财付通、QQ空间等几类产品中运转，与核心产品QQ距离较远，甚至连腾讯网的首页都鲜有进 入。不过相信半年之内，腾讯在此项得分上会有较快提升。

另一个指标──“应用总量与收益”，对应的是“外姓自由势力”在此城邦的数量和生存状态。这一指标本来非常关键，但与规则体系成熟度一样，由于各个平台仍然处于萌芽早期，开放时间较短，所以总量都不大，收益也相对有限，故只能根据相对状况给予各城邦差别评分。

在制度与文化象限，最重要的几个指标在于对平台开放能力和意愿的评判。“平台资源开放 度”，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它对外部合作伙伴的吸引力——哪些资源 是合作者可用的，哪些是留给自己的，这需要每个公司在最初就作出判断。这一项上暂时仍然是新浪得分最高，因为新浪微博是从用户到数据的全面开放。

而“平台基础设施”是一个平台得以有序、持续发展的关键点，具体体现在信息交互、底层 架构、API合理度、用户数据挖掘与行为分析等各方面。对城邦 来说，这是能让市场繁荣起来的重点，一个规划失调、交通不便、人流与商铺对接不畅的市场是可怕的。因为一些先天积累以及目前具有的技术高度，百度与腾讯在 这一点上拥有最强的能力；新浪由于平台的很多基础设施，比如API、数据挖掘等还不够完善，所以在此象限得分最低，

最后是“主观开放度”，它是一个城邦想要开放的意愿与决心。这一项指标与“平台基础设 施”一起，拥有100分的最高分值，因为这是决定制度与文化根 基的“终极要素”。这个指标与前面提到的“规则体系成熟度”和“规则透明度”有着直接的关系，“主观开放意愿”决定了这两个指标长期的走势。毕竟，有些企 业会否由于主观上只想有限开放，而在制度上故意设立不透明和不公平的黑箱，以便进行对自身“氏族”更有利的运作？所有考虑进入城邦的伙伴，都不会希望这样 的事情发生。

实际上这4家互联网公司中，有的是开放一部分资源来“寻租”，有些则是全面开放资源以求共同发展，这决定了一个城邦长期来看是否会坚定地开放资源，甚至说极端一些，就是决定这些城邦未来的走向到底是“奴隶制”、“君主立宪”，还是要建立一个“共和制”。

总体来看，“制度与文化”离不开资源与能力的辅助，但决定一个“城邦”可持续竞争力的关键，正是前者而非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