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架

刘利

1
直到六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夏天才真正地来到了莱茵河谷平川和山地接壤的地带。从六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开始，科隆波恩附近的这一带地区，气温才从二十度以下渐渐上升至二十度以上，三十度。阳光开始穿过层层云层普照大地。女孩子们开始穿着吊带的短裙在大街上游逛。夏天真正地来了。

从波恩往南十公里的地方，有莱茵河沿岸最北的葡萄园，葡萄结藤在河东岸的斜坡上，那一带地方叫龙岩，酿成的红葡萄酒有一个很响亮的名字叫“龙血酒”。那家庄园在葡萄园的门口，龙岩的一处岩壁下，开了一个露天酒吧，是夏天傍晚出城饮酒的好去处之一。

和 B，约了米歇尔和玛丽亚，四个人一起在那里吃晚饭，品尝去年的“龙血酒”。玛丽亚是西班牙人，她有一句最有名的“名言”是：“欧洲以俾利牛斯山为终止。” 意思是西班牙不能算是欧洲了——西班牙人不够欧化，不真文明——也许因为祖先是海盗吧。她对自己民族的批评精神很得我的共鸣与赞赏——我倒不是针对西班牙民族——不熟悉的总是不够了解，不了解的总无法揭老底。但她的话在我在马德里住过一个星期之后，开始有了深刻的体会。只是我还是喜欢西班牙，尤其是西班牙文化，这只能说明异域文化对我的无穷魅力。

为了使夏天的夜晚和红葡萄酒都更有趣味，玛丽亚提议我们每个人讲一个故事，男士优先，年长为表。米歇尔在渐渐深下来的夜色中沉默了一会儿，他一面摇晃杯中的酒，一面只是出于习惯地观察着它们挂杯的样子，一面慢慢地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要讲的这个故事，是真事，你们可能没听说过，可能听说过。你们知道在P街的街拐角的那家咖啡和酒吧吗？”

“对，是不是就是叫做哈瓦那的那家？”

“是。它从前不叫哈瓦那，它自从叫了哈瓦那以后才火了起来，听说它现在的老板是个意大利人... ”

B盯了我一眼。关于这个意大利老板的故事我或许会在下次的故事里讲到，那个故事，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叫《意大利人的气息》。我甚至希望能出一本书，一小本意大利人的零零碎碎的故事，这些故事的总题，便叫做《意大利人的气息》。它包括，比如已经写出来的《比你漂亮》。

我只有在无聊的时候，才会想到写作。这么说，并没有任何对“文学”不敬的意味，它只是说明“写作”在我生活中的位置。

2
“那个酒吧从前的老板叫约克”，米歇尔开始讲述他的故事，“他是我中学时候的同班同学。”

有一阵，那个酒吧的生意很好，约克很发了点财。对不知内情的人，约克却从来不说实话，当别人问起他，他从来不说他开了酒吧、当上了老板，更不提他发了财，他只对人家说起他在一个酒吧里打工，作Barkeeper。如果人家问他是哪个酒吧，他就把地方告诉人家。如果人家碰巧路过进去一看，便真看见约克一身笔挺地在酒吧里像模像样地给人摇鸡尾酒。
“是摇晃的，不是搅拌的。”当约克给坐在吧台前的顾客倒出刚晃好的鸡尾酒时，总把007的这句广告般的口头语挂在嘴边。

熟人和老朋友的酒单常常被免掉。当他们喝了一晚上到该付账的时候，总会有一个侍者对他们说，“您今晚的酒水我们店送了。”那些客人尽管有些莫名其妙，但想到约克在这里工作，便会想到总还是沾了约克的光，便冲他点点头，招招手，或走近亲热地耳语两句，之后才离开。

后来，当他们碰巧从别人那里，或者是别人的别人那里听到约克就是那里的老板的时候，脸上才有了终于恍然大悟的表情。再去，一进门便握住了约克的手，和他拍拍打打，说如果这次的酒水再不让付，他们下次就不好意思来了之类的话。
后来，就突然出事了。事出得莫名其妙，没有一个人可能会想到。

在一个早晨，当约克的工作人员上班打开酒吧的店门时，发现约克已经吊死在酒吧里。

简直象个恐怖片！我们几个迅速地面面相觑了一眼。我马上将身体向B的怀里靠了靠，玛丽亚先是伸手一下子挽住了米歇尔的胳膊，却又马上发现似乎有什么不对，这个说故事的人和他的故事似乎正是恐怖气氛的来源。

“这没有什么好怕”，米歇尔在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夜色中继续饮着酒，“这还不是让人惊奇的。”

警察来了，拍了一通现场照片，问了一些人和一些问题。几天以后，法医的鉴定出来了，鉴定的结果是自杀。这里面只有一个疑问便是，没有人能说得出，正在走上坡路的约克为什么会自杀。

“恐怖片，恐怖片”，我觉得有些给吓得喘不上气来，“正是因为没有缘由，没有动机，才是真正的恐怖片”。

“我可能知道是因为什么，”B的声音忽然在我耳边响起来，我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随即又马上抓住了玛丽亚。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一个女人”，B缓缓地说，“一个三十多岁的深头发的女人，她经常穿一套黑色的短身运动服，每天傍晚天黑以后，便在P那条街附近的大草坪上一圈一圈地跑步”。

“晚上跑步的人多啦，”我插了一句，似乎想冲散一下这弥漫在黑暗中的恐怖气氛：我们经常去的那个酒吧里居然吊死过人，我们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从来都没听说过。这是真事，还是耸人听闻？M 和B这哥俩今晚故意串通了跑到这郊外的葡萄园门口来吓唬我们女人。

“不，不，这个故事不好。我来讲一个吧”，看到M又叫了一瓶酒，看来他们是打算在这里继续坐下去，我不想让这两个男人继续吓唬我们，便决定由我来讲一个故事。这是随便浮现在我脑子里的一个故事，不过它也是真事，但是它并不恐怖。

3
飞机就停在五十米以外的地方。地上还专门铺了红地毯，因为是某位要人专门给发的专机。

只有五十米。

那是在战争后方的重庆。为了逃避日本人，他带着全家躲到了那里。他是在那个专业首屈一指的人，日本人占领了华北以后，由日中的什么“联谊会”便出面请他，请他这个早年留学日本的冶金专家出任联谊会的董事。他知道为什么，他知道日本人要以此收买他，他对他们统治中国的将来太有用，那时候，中国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金属矿还没有得到勘探和开采。

也有另外的人找他。他答应了另外的人，带全家辗转到了后方。

他有长期的慢性肺病。那个时候，抗菌素已经发现了。只是在后方，经过重重封锁，盘吉西淋是用金条都换不到的。后来，还是有人帮他搞到了，一盒盘吉西淋针剂，八个小小的药瓶，价值连城。

但是，一切都太晚了。他只打下去四针，他的作名医的朋友告诉他实话，太晚了，另外四针，就是打下去，也不会有用了。

他想了一夜。将剩下的四针物归原主。他提出了最后一个请求，他不愿客死异乡。

于是，有了那架得到特别许可证的小型专机。它停在离他五十米远的地方，他只需步行走过这五十米，哪怕是由妻子、女儿和弟弟搀扶，只要直立着走上飞机，那家国际什么组织出面的航空公司就答应运送他回到北方敌占区的家乡。只是奇怪，他们偏偏有那么一个奇怪的规定，他不能躺在担架上上那架飞机。

五十米，能有几十步呢？他一生中走过了多少个五十米。但是这最后的五十米，他没有走完。他在妻子、女儿和弟弟的搀扶下，镇静地向五十米以外的家乡走去，他死前的唯一希望、他入土前的最后的唯一的愿望走去，五米，十米，二十米...但是，他倒下了，他倒在了猩红的地毯上。他临死前唯一的、最后的愿望落空了，他终于没有能走到飞机前。
他客死异乡。

4
“有那么可怕吗？客死异乡，对一个上世纪中期的中国人？”

“是的。客死异乡意味着你的尸体将被火化，带回家乡见乡亲父老的将只有灰烬和残骸。”

“这个人是谁呢？”

“这个人，嗯，他是我亲戚中的前辈。具体说，他是我姥爷的妹妹的丈夫。”

那三个人都摇头晃脑地绕着这个亲戚的弯子。

“他们都是南开人。他曾经是周恩来的同班同学，是中国最早接受西式教育的那批人中的精英。”

周恩来他们没有听说过，他们只听说过毛.泽东。

“你知道这件事真正奇怪之处在哪里？”M继续说下去。

“在他死的前一天下午我们在一起。我在一家很高档的意大利衬衫点里买衬衫，在那里我碰巧遇见了约克，他也在买衬衫。他挑选了两件最时髦昂贵的阿玛尼衬衫。你们说，一个想自杀的人，在他临死的前一天，会给自己买那么贵重的衬衫吗？他当时看上去正常极了，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简直一点迹象都没有”。

“倒是有可能，”玛丽亚突然说了一句。

“没有可能，绝对没可能？”B 说。

“嗯，这两个故事，它们之间有关系吗？”我忽然觉得没头没脑，望着无尽的夜色。

M用笔在我们面前化了一个叉（X），在旁边又化了一个十字(+) ，在我把这两个简单的图案试图转正过来看个究竟的时候，我发现那个叉在我的面前变成了十字，那个十字则变成了叉。

能给解释解释不。。

confused

话说我也没看明白，难道是我智商出了问题？

跟人人喊打的轮子有关。

现在的轮子都隐藏起来了，所以比较难懂。

大家要睁大眼睛。

没看出来和轮子有什么关系，关键是2个故事接的太突兀。 不知道有什么深意不。

宿命是让人捉摸不透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十字架，终将背负着它走到终点而无法摆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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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像也有宿命论虚无主义倾向吗？我还以为像我这样的loser才有。
我认为：人觉得世界是疯狂而荒诞的，但当你通过世界发展的某规律，把你的竞争者变成loser时，你不会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