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评论]古龙《陆小凤传奇》的理想型与变态型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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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论：

古龙(1936?-1985)喜欢写奇人奇事，他自己的一生同样充满传奇。古龙原名熊耀华， 生于香港。他于淡江大学外文系毕业，时常手不释卷。十一岁开始写小说， 初时写纯文学为主， 后才转写武侠小说。真正致力写武侠小说是在他二十三四岁时， 后起的他写出一系列出色的作品， 一跃而成与金庸、梁羽生并称新派武侠小说三大家。古龙的作品分为三个阶段，早期的作品如《苍穹神剑》成就不大。中期作品以《武林外史》为突破口， 著重写人性冲突， 与早期作品有明显的分野， 之后写的《绝代双骄》人物情节皆扣人心弦， 令他获得更大的名声。后期作品有《侠盗楚留香》、《陆小凤传奇》、《多情剑客无情剑》等，成功塑造了成熟的艺术典型， 处理情节游刃有余。他以求新求变的态度不断创作， 成为卓然称绝的武侠小说大家。但他一生纵情酒色，终因食道破裂而早逝。1

《陆小凤传奇》是古龙的代表作之一，当中写活了芸芸众生，人物心态变化复杂， 其中主要角色可谓脍炙人口，因此这部作品历年来多次被改编成电视剧和电影。本人对古龙先生塑造人物的高明甚为钦佩， 一直对研究其作品有浓厚兴趣，可惜前人研究此作品时多集中于古龙的小说结构特色和创新笔法，忽略了甚有研究价值的人物心理分析部份，而且小说改编为电视剧和电影时对小说中人物皆有不同的诠释。因此本人一试去研究这部作品的人物心理，希望能进一步掌握书中人物的心态性格。撰写本论文时遇到的困难亦不少，因前人研究《陆小凤传奇》时多集中于研究古龙的写作方法或句法，对人物心理研究颇少。即使研究人物也多只集中于主角陆小凤，对其他重要而有特色的人物的研究实在有如凤毛麟角，因此在搜集参考资料方面颇为困难。本文分为理想型人物与变态型人物两个部份，古龙极善于利用性格极端的人物表现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 所以理想人物和变态人物便产生了激烈的火花，两者最能表现古龙在人世间所体验的人性光明面和黑暗面。这篇文章是希望透过人物的遭遇、身处的环境和行为了解人物的心理和行为动机。

第一部份为理想型人物，《陆小凤传奇》中古龙是以三个理想人物陆小凤、花满楼和西门吹雪去表现自己三种不同的人生理想，而且这三个角色为全书写得最出色的人物形象，所以本文选了他们作为研究的对象。首先本文会以李贽〈童心说〉作基本分析陆小凤的童心性情，继而了解他成为欢乐英雄的原因，之后探讨他的浪子性格。花满楼则会以中国传统崇尚仁爱和平的道德观念去分析他的优美型人格，以及分析他如何表现出补陆小凤不足的完美性格。接著会以寓言人物的角度探讨剑神西门吹雪的心理，再用“性痴”这个概念去研究西门吹雪因著对剑的痴迷而形成的崇高型人格。最后以剑神下凡的经历去分析他外冷内温的情感。

第二部份为变态型人物， 本文选宫九和牛肉汤这对兄妹作研究对象是基于他们的心理非常复杂而且极为矛盾，二者皆因著性的欲望而变态，前者最后因欲望走上绝路，后者因著爱而得到新生。他们内心的冲突在全书人物中是最为激烈的。此部份以佛洛伊德的心理学理论分析宫九的自恋、自卑和自虐以及牛肉汤的恋兄情意结和多重性格的变态心理。

第一部份:理想型人物

此部份分析陆小凤、花满楼和西门吹雪三个理想型人物。他们分别代表著古龙三种不同的理想象征， 陆小凤代表世俗生活的最高理想，花满楼代表人格道德上的完美境界，西门吹雪则代表艺术的至高顶峰。古龙以这三个人物寄托了他一生所追求的理想，同时热烈歌颂了艺术的崇高和人性可爱的一面。

(一)陆小凤

1、童心未泯的性情

他身为男儿，却有个女人的名字；年约三十，两道胡子长得酷似眉毛，因此人称他为“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江湖上的人还认为他有两双眼、两双耳和三只手。他一生中遇上无数怪人怪事，处事的手法也怪， 偏爱管与他无关的事。他是个奇才， 不但拥有绝世武功“灵犀一指”和“彩凤双飞翼”轻功，而且机智绝伦， 屡破江湖奇案， 救过很多人性命， 终成名震天下的大侠。在读者中获 “武林福尔摩斯”的美誉2。自《武林外史》的沈浪开始，古龙笔下之侠都是风流之侠，都是些“真人”。但陆小凤比其他古龙写的“真人大侠”如楚留香有明显的不同，他比楚留香更轻松、更自由，因他有一颗大多数成人也没有的赤子之心。每个人也有“童心”，“童心”乃指人最原本的内心，正如李贽 (1527-1602) （童心说〉所言: 童子者，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初也。夫心之初曷可失也！3

但大多数人在成长时会受环境影响而变得成熟或强迫自己成熟。因此人在成长阶段中受到社会道德、宗教规模等等因素而将“童心”“压抑”( repression) 4 。而人的行为便会由“唯乐原则”（pleasure principle）5 转为倾向 “唯实原则”( reality principle) 6 。但小凤一生则彻头彻尾保持“唯乐原则”， 孩子的心主宰他成人的身体，行事为人以快乐和有趣为最大动力。他活得轻松愉快，做事每每出于小孩般的好奇心， 追求趣味， 因此他爱多管闲事。他做人心安理得，孩童的心性亦使他不为社会道德所规范。但他又不失理性， 善恶分明，行侠仗义。正基于他的天真可爱，他是时常乐观的。无论在多恶劣的情况下他也可以用“童心”来安慰自己，每每便因这份童心而化险为夷。他能收能放的性格、洒脱的生活， 令他可成为李贽所说的“真人”:

夫童心者， 绝假纯真， 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 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7

陆小凤充满人的真性情， 率性而为， 极爱表现真我， 他最讨厌虚伪之人。故他第一次见到欧阳情时， 欧阳情以为陆小凤是豪客，对他千般奉迎。小凤明知她的虚伪，便故意揭穿她令她尴尬。他的“小孩子行径”随处可见， 一次他路遇大火舍身救人， 弄得蓬头垢面，一个小女孩给他嘴里放了片冰糖， 他感动得差一点掉眼泪。在京城街头他常常买糖果给一些不认识的小孩子吃，看见孩子们高兴得乱跳，他心里比吃了三百六十斤糖还甜。另一次他与司空摘星玩小孩子的斗翻筋斗游戏，他输了便当真的守诺捉了六百八十条蚯蚓！

此外， 陆小凤亦因以赤子之心交友而朋友遍天下，而且真心助人，令人感其诚。在《决战前后》中， 卜巨曾对陆小凤无礼，但当卜巨因轻功不济而上不了太和殿顶，正尴尬非常时， 陆小凤不但助他上殿顶， 还为他建了下台阶免他难受，二人顿成好友。而他与生平两大生死之交花满楼和西门吹雪更是绝对坦诚、互相信任和尊敬对方。古龙写他们的友情不但非常自觉，而且很真摰。他们这种全无隔膜的友谊在一向多疑的中国人中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中国人常言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口面不知心。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中国人就是这样不信任人，正如胡波、陈辉所说:

中国人疑心太重，……交一个朋友，也总是要考验观察一番。……中国人就是这样慢慢地向朋友张开双臂的。8

花满楼和西门吹雪性格各走极端， 二人并不友好， 但也能各自与陆小凤建立知心的友谊，正是由于陆小凤出于真心、坦诚地与他们交心。花满楼胸怀坦荡，亲切和蔼，朋友也不少。但他心思之周密全江湖皆知， 如不是陆小凤以赤诚之心相待，他也不会轻易与小凤交心。至于西门吹雪，更是冰冷如铁、孤僻高傲的“剑神”，江湖上无人不怕，殊不可亲。陆小凤都有点怕他，但更尊重他、更想与他做朋友。陆小凤在他面前比面对其他友人更表现出他的童心，小凤对西门极之了解， 而且陆小凤是极为关心这个知己的幸福，因他知道能成为剑神的知己是非常难得的。他知道西门结婚时极喜，但他见到西门与叶孤城决战后达到“无剑境界”，回复以前的无情，不禁黯然忧郁起来。而陆小凤与西门辞行时所唱的歌，便显示了他们之间深刻的友情，更明确地表现了陆小凤的赤子之诚、胸襟坦然:

誓要去，入刀山！浩气壮，过千关！

豪情无限，男儿傲气，地狱也独来独往返！

存心一闯虎豹穴，今朝去几时还？

奈何难尽欢千日醉，此刻相对恨晚。

愿与你，尽一杯！

聚与散，记心间！

毋忘情义，长存浩气，日后再相知未晚。9

陆小凤与他的知己是互相珍惜，极为关怀的，因为他们彼此了解对方的心灵。而陆小凤这个圆形人物 ( round character ) 10的思想心态亦受到他这两个知己影响而有所改变。陆小凤一向善恶分明， 痛恨歹人， 爱主持江湖正义。而西门吹雪更是疾恶如仇，必杀不义之徒，因此二人常常合作对付奸邪。据费勇和钟晓毅所说这是古龙冲淡了一贯写男主角如楚留香那种“自我陶醉”的作风，陆小凤在许多事情上也需要朋友帮助，因而他所破获的江湖大案已属朋友间的“集体创作”11。而花满楼则慈悲善良，宽大为怀，对任何人也有一种怜悯。因此在《金鹏王朝》中他见陆小凤故意揭穿欧阳情的虚情假意时便感到有点反感:

花满楼:“这世上有很多人虽然很可恶，很可耻，但他们做的事，有的也是被逼不得已的，你(小凤) 最大的毛病，就是从来没有替他们想过。”12

此后陆小凤在警恶惩奸时也会想起花满楼这番话， 往往对奸徒手下留情，令本来已十分善良的他更易因一念之仁险遭歹徒毒手。但他每次又以其光明纯真、乐观的童心去化解危机。陆小凤由初时与西门吹雪一样疾恶如仇，变成后来受花满楼影响而对坏人比较宽宏， 在后期他对恶人的愤恨已不及西门吹雪般强烈了。陆小凤的改变亦是古龙为了令到这个人物“好玩”的精心安排。

2. 作者的最高理想—欢乐英雄

一般武侠小说中的大侠也是一些规矩有礼、一本正经的硬汉模样，但大多数在古龙笔下的所谓大侠， 都是真真正正的欢乐英雄。他们喜怒形于色， 绝不会难为自己，总是想尽办法令自己活得快乐。他一方面行侠仗义，一方面又豪赌成性， 享受醇酒美人。因为古龙一开始已经想为读者创造一个真正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假象。他的最高理想是:“让人间多一点光明， 让人类多一点人性”13陆小凤就是其中一个极成功的例子， 他基于天真的童心而得到欢乐，更从而带给别人快乐。

陆小凤是一个平民英雄， 不爱江山爱江湖。他从不为钱而烦恼， 偏偏他的钱从来不缺。他深知人间生活的可爱和乐趣，不像世人整天为金钱而奔波。他又蔑视富贵功名，绝不会像平南王世子、宫九和木道人这样为权力、富贵去插手江山之事。在陆小凤眼中，这些人一定是活得乏味、而且疲惫不堪的。因为 他们不知道世俗生活的可爱……没有体验过它的好处，不知道它对于造成人的美好的精神状态所产生的作用。14 陆小凤从不会去想如何能得到权位， 他只一心追求自由、爱情和浪漫的童心。在大多数情况下，他对仇恨也是否定的。虽然上官飞燕和陈静静这些恶毒的女人三番两次陷害他，但到最后关头他还是放过她们。宫九作恶多端，陆小凤亦知道如果放过他便不能阻止一场武林浩劫， 但当小凤见到宫九受自虐的心理折磨， 在地上痛苦打滚时， 他竟马上心软下来。他的心充满仁爱，所以利禄他只视如浮云，只志在铲除人间不平。故此他不会受老刀把子、小老头和宫九的引诱，亦不会如老实和尚那样为金钱而堕落。他甚至为了消除人间丑恶置生死荣辱于不顾，在古龙笔下他乃正义的化身。他追求真相，不妄下判断，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大丈夫。

古龙爱写平民英雄， 他笔下的大侠与草根阶层非常接近， 常能够与市井小民建立深厚的友谊，这类大侠都体现了古代侠客敢于蔑视君权的凛然正气。陆小凤极为鄙视封建礼教， 他与他的好友 对封建统治者与官僚有较清醒的认识，他们敢于与官府作对，丝毫不存在任何犯想，15所以陆小凤可以光明正大的与官员金九龄为敌。他胆敢随意出入王府，与四大禁宫侍卫长平起平坐，甚至皇帝因他救驾有功召见他，他也从容自若，亦不求什么官职，只是大笑而去。能够反抗权势、敢于挑战， 且不为权势所迷惑者，只有这些带有浪漫性格的浪子、艺术家气息的游侠。16 而陆小凤这个江湖游侠便很成功地揭穿了表面上是名捕，实则是羊皮狼心的绣花大盗金九龄的阴谋。游侠在统治者眼中是“大逆不道”的，他们通常要四处游走， 成为浪子， 所以他们的家庭观念比较淡薄， 亦不太渴望长久的爱情。

3. 浪子型性格

古龙笔下的陆小凤堪称“喜剧之侠”，古龙写他的豪迈慷慨、风流倜傥、聪明幽默， 他与古龙一样是一个放浪形骸的浪子。他嗜酒如命、喜欢美女和豪赌成性。他不同西门吹雪，他是一个人，不是神。古龙自己亦说过:“武侠小说中已不该再写神， 写魔头， 已应该开始写人， 活生生的人……主角应该有人的优点，也应该有人的缺点， 更应该有人的感情。” 17所以古龙既写陆小凤的英雄气慨，也写他的弱点和窘境。

他风流自赏， 身边时常有美女包围， 他见一个爱一个，因此美女的温柔陷阱令他常常身陷险境。例如陈静静、牛肉汤、上官飞燕和方玉香这些美女， 陆小凤多次差点便死在她们手上。他性观念开放，情人众多，受不了美女诱惑， 是典型的浪子性情。女人在浪子心目中最好是要来时她就来， 不要时就远远地走开，因为有责任的爱情在浪子心中是可怕的枷锁。古龙笔下的这类大侠是不可有感情的束缚，因此在红尘中打滚，在色欲中沉迷，竟成了他写情的方式，不写纯情，而写情欲。18 只要是自己中意的女人往往都不加拒绝。

由于浪子一直过著刀口下生存， 用鲜血作赌注的生活， 因而他们特别重视。陆小凤喜欢享受刺激， 同样他亦因为过著飘泊的浪子生活，加上好胜好强， 更令他沉迷。对他来说 就是一种自我运气与能力的检验……而且在时身心的投入到了最大限度。19 他在与司空摘星、麻六哥的豪赌中，他全神贯注和不顾后果的行动令读者体验到真正的男子气慨。而陆小凤的酗酒不但表现了古龙心中的豪情，亦表示了浪子心中的苦闷。表面上看来小凤的豪饮是豪爽的表现，但美酒和性爱一样也是他用来逃避现实的工具。

陆小凤是处于西门吹雪和花满楼的境界之间， 他的武功与剑神一样几乎如艺术般到达极致，但心灵又如花满楼那样正义光明、接近世俗。正如宁宗一所说，陆小凤表现的是一种有原则的享乐主义，可以花天酒地过世俗生活，但不能丧失同情心和正义感，应该无拘无束但不可没有良心。20古龙评陆小凤“身法轻如风，在江湖中的地位却重逾泰山”，21这句话表示了古龙对他的重视，因为陆小凤正是古龙的最高人生理想。

(二)花满楼

1、优美型人格

花满楼乃江南花家七公子，家势极富，自少因病失明，但对人生依然充满感激， 对人充满爱。他乃陆小凤生死之交， 是一个和平主义者，从不怨天尤人，热爱大自然，俊秀而温文儒雅，但武功亦甚高强，“流云飞袖”与“闻声辨位”的武功乃江湖一绝。花满楼与蒲松龄 (1640-1715) 《聊斋志异》中的女主人公如红玉和辛十四娘一样22 ，都是作者心中真善美的发现与张扬。这种优美型人物容貌极美、心灵性格更为醇美，花满楼的雍容宽厚、与人为善、襟怀旷达和不慕名利乃读者所追求的美好人格。他的用情专一、谦谦君子之风便是陆小凤所欠缺的。而他的平易近人、谦虚有礼，乃补西门吹雪这个崇高型人物之不足。因为优美型人物不像崇高型作品中的人物那样高出于常人之上，而是带有日常生活的平易、亲切的特点；审美对象不是使主体仰视、敬畏，而是主体心神向往的移情对象。23

花满楼是一个扁平人物 ( flat character ) 24 ，他与圆形人物陆小凤加在一起，产生和谐协调的作用。陆小凤是小说中的主体，而花满楼乃是补陆小凤的不足，因此花满楼不会高于、大于主体，而是和谐、平衡和均等的， 这同时也是优美型人格的特点。优美型人格不同于崇高型人格，不会令人敬畏，而是令人倾心喜爱。花满楼这种优美型的性情与世俗亲近，和西门吹雪远离凡尘的孤高成强烈对比。他不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剑神”，而是乐于助人的“花仙”。

古龙写花满楼是为了补陆小凤之不足，因为陆小凤是一个有优点但同时又有不少缺点的人， 虽然读者喜爱这个风流英雄，但读者往往亦有爱慕完美人物的愿望，为了同时满足读者这两个愿望，古龙便写了花满楼。而花满楼同时亦与西门吹雪成一极端的对比，表现古龙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理想。

2. 完美性格

花满楼是一个性格完美的人物，他甚至比起《绝代双骄》中的花无缺更加完美， 因为花无缺的缺点是没有人应有的感情， 但花满楼却连这个唯一的缺憾都没有。他心灵明澄、热心助人、感激生命、热爱大自然，从他身上体现了多种中国人所推崇的美德。

他的乐天知命令到自己活得比谁都轻松自在， 他知足常乐的性情亦是中国人一向赞扬的。花满楼虽生于大富之家， 但他在幼年时便因病双目失明， 至此永远活在黑暗之中。别人看来他是一个不幸的瞎子，但他偏偏活得比任何人都快乐。

《古龙传奇》中亦评花满楼“并没有因为自己是个瞎子而怨天尤人， 更不会嫉妒别人比他幸运。因为他对他自己所拥有的已经满足，因为他一直都在享受著这美好的人生。” 26他面上总是带著幸福而满足的光辉，他并不觉得瞎子一定要活得垂头丧气。从他的说话可见他反而对生命充满热爱:

其实做瞎子也没有不好，我虽然已看不见，却还是能听得到，感觉得到，有时甚至比别人还能享受更多乐趣。

你有没有听见过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音？你能不能感觉到花蕾在春风里慢慢开放时那种美妙的生命力？你知不知道秋风中常常都带著种从远山上传过来的木叶清香？27

这些话根本难以想像是由一个瞎子口中说出来的。

花满楼不但乐天知命， 而且乐善好施， 表现出中国人爱好和平的国民性。他是个目盲心亮的英雄， 自身的残疾使他更具有同情心，他对生命的热爱和伟大的胸怀使他赢得了江湖众人的尊敬。28 他时常无私的帮助人，他所住的小楼大门永远开著，等有需要的人进来。他更热心相助好友陆小凤行侠仗义。但他绝少杀人， 更讨厌血腥，所以他并不喜欢西门吹雪。正因为他热心助人， 因此堕入了上官飞燕的圈套。他的初恋爱上了阴险毒辣的上官飞燕，他尽心尽意的爱她助她，可惜飞燕只是利用他。初恋被骗理应伤心欲绝， 羞愤交加。但他竟毫不怪责飞燕， 更为她说好话向陆小凤求情，叫陆小凤放她一马。可见花满楼是何等宽大为怀、能忍人之所不能忍。因为他 渴望享受已有的一切， 万一得不到也不感到遗憾。29 他对别人的宽容是为了保护自己， 是以退为进、借力打力的法则。

古龙评价花满楼乃“心如皎月”，30他写这个完美人物是为了表示世人人情的浅薄和自私，同时寄托了自己的人生理想。更填补了陆小凤与西门吹雪之间的空隙，成为二人之间的一条平衡的中间线。

(三) 西门吹雪

1. 寓言人物

古龙一生中写了不少剑侠，当中最为他所喜爱和称许的首推西门吹雪。古龙笔下的这位一代剑神， 乃万梅山庄庄主，而且更是个医药大行家。他总是穿一身白衣， 脱俗出尘，气质胜仙， 不但轻功卓绝， 剑道更达至“无剑境界”的巅峰。这位剑神是一个寓言人物 ( allegorical figure )， 在中世纪时期， 流行用人物来表现罪恶或优良品格， 如七宗死罪(seven deadly sins)便是寓言人物。31而西门吹雪他的人与剑已合二为一，他是“剑”的化身。古龙便是透过西门吹雪这个崇高( sublime ) 32人物表达他的艺术理想。当读者对作品中的人物油然而生敬慕之感，这类作品所创造的审美价值便是崇高。33 古龙以严肃的创作态度，崇拜的情感，描绘的是具有现实生活特征的崇高型的人物34， 成功令西门吹雪在读者心中产生崇高的美感。

崇高型人物往往高出一般人很多， 令人敬畏崇拜， 更令人产生由崇敬仰慕而来的恐怖感和惊奇感，并激发起人自身的豪壮感情。英国美学家博克认为当人的“自我保存受到威胁就引起恐惧， 恐惧就是崇高感的主要内容。” 35 德国古典美学开山祖师康德亦认为在人心中先引起恐惧接著就会引起崇敬。36西门吹雪总是给人望而生畏的感觉， 他的名字已令人联想起一幅西门外，北风吹起漫天雪花的图画。他白衣如雪， 他的心也冷如雪。他的人与剑都令人心寒，他与世人有很远的距离，却给人一种恐怖的美感。这里也表现了古龙对强者的崇拜， 有评论家甚至认为古龙对强者的崇拜超过对于“善”的肯定。37的而且确，古龙笔下的西门吹雪在江湖上是无人不惧的。在《剑神一笑》中， 古龙便透过一流杀手绣花鞋听到西门吹雪的名字之后的反应，表现出西门吹雪的可怕:

她从未想到只凭一个人的名字也能让她这么害怕，她这一生中好像从来也没有怕过什么人。

可是现在她却忽然觉得冷得要命。38

甚至身为西门吹雪唯一知己的陆小凤， 他在酒后亦在老实和尚面前承认只有在西门吹雪面前他从来不敢胡说八道，因为在世上只有西门能杀他，到他真正危险时也只有西门能救他。39西门吹雪的剑使他与世隔绝，令他全身全心更孤冷、更寂寞、更专注真诚，成为万人敬畏的一代剑神，同时也是“杀气”的典型化身。

剑痴

西门吹雪是剑的化身，是剑的拟人法。古龙赋以他剑痴的特性，使他成为一个寓言人物。在中国文学史中，蒲松龄是写“痴人”的高手，他的《聊斋志异》中便创作了不少花痴、书痴和情痴，如〈黄英〉中的花痴马子才、〈书痴〉郎玉柱和〈阿宝〉中的情痴孙子楚等 40。古龙亦承继了他的传统写了西门吹雪这个剑痴。西门吹雪以追求剑道最高境界为人生中最大、也是唯一的目标。他对剑的爱好达至痴迷的程度，只有性痴之人才会不顾一切做自己所好之事。如要在所追求的道上达到顶峰，就必须对追求的“道”有一种狂热的爱好，西门吹雪的“道”就是他的剑。

这些“痴人”在寻常世人眼中，他们行为乖僻，难以理解。他们对嗜好的执著，其实是一种纯粹无垢的高尚情操。蒲松龄对“痴”便有很精辟的解释:

性痴则其志凝， 故书痴者文必工， 艺痴者技必良， 世之落拓而无成者，皆自谓不痴者也。41

所谓性痴其实是种“雅癖”，是天真无邪的嗜好，不存在半点利欲私心，是一种愚而不蠢、慧而不黠的气质。西门吹雪这种“痴人”显然是与世隔绝，他敢做世人之不敢为， 但不善世务。他保持著纯洁的心与世俗对抗， 亦就是这份“痴”与陆小凤的“真”正好互相呼应，所以他们可成为莫逆之交。其实作者古龙也是甚为“性痴”的，他性情怪诞， 不善处理人际关系， 但他对武侠小说的热爱与西门吹雪对剑的狂热同样炽烈。所以在古龙心目中， 只有西门吹雪这种对剑执迷、不懂人情世故的“痴人”才有资格成为剑神。古龙就是这样 遄飞逸兴，狂固难辞；永托旷怀，痴且不讳。42 把自己“狂痴”的精神注入西门吹雪的心中。

西门吹雪这名字已隐喻了他出尘脱俗、傲岸不群的冷峻性格。他把生命奉献给剑道， 他认为杀人乃最神圣的事， 所以每次在他杀人之前必会斋戒沐浴。在《金鹏王朝》里他把杀人说成是一种艺术:

这世上永远都有杀不尽的背信无义之人，当你一剑刺入他们的咽喉，眼看著血花在你剑下绽开， 你若能看得见那一瞬间的灿烂辉煌，就会知道那种美是绝没有任何事能比得上的。43

他虽然视杀人为他一生最重要和最庄严的事， 但他并不喜欢杀人，杀人并不能为他带来快乐。他杀人后总是轻轻吹去剑峰上的最后一滴血，那一刻有著无尽的寂寞和苍凉。他为剑而活， 摒弃世俗之气，痴于武功而痴得清灵。他这份“痴”是深情执著， 慧黠而过44， 基于“志凝”这种人格精神， 他把握著自己的信念不为外物所动， 不容自己的进取，直到臻于完满的程度，是一种坚持不懈的向理想前进的自觉45。这种“自觉”便成为他达到至高至极的剑道境界的途径。他不时出手相助好友陆小凤，但其实帮忙只是一种形式，他只是干自己喜欢的事。陆小凤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他称西门为“半疯半痴的神”。西门吹雪亦说他练的是杀人的剑法， 在他剑下没有点到即止，只有你死我活。就是由于他的执著，虽然他所杀的大多是该死的恶人， 但也有不少为了逞强而挑战他的人无辜死于他的剑下。像好胜的峨嵋少侠苏少英，西门吹雪明知他并非奸邪之徒， 但既然他要向自己挑战，西门便只有杀死他， 因为西门是为剑而活的。所以就算他明知自己心中有牵挂，很大可能会死在叶孤城剑下， 但他还是要与叶孤城决战。这个充满悲剧色彩的剑神可以死，但不可以败。正如米艾斯 (H. A. Myers) 所言悲剧英雄“宁愿死亡、宁愿作出任何牺牲亦要得到他心目中所追求的东西。” 46

正是这种对“剑”的痴狂， 使西门吹雪在剑道上达到巅峰， 成为古龙武侠世界中最为尊贵的一代剑神。“剑”虽然令他在武功上成为无敌，但同时亦使他远离人世。其实这位剑神是经历过一段人世间的历练的，这个历练过程亦是古龙为了造就剑神的诞生而精心安排。

2. 剑神的下凡与外冷内温的情感

古龙在《剑神一笑》的序言中提到剑神不可缺少一股傲气， 因为能成为剑神必定是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剑道。剑神不求仙也不求佛，人世间的成败名利更不值他一顾一笑。他只追求那一剑挥出时的尊荣与荣耀，在他而言那一瞬间已是永恒。47而古龙所写的剑神西门吹雪的确是为达到那一瞬间的巅峰而不惜牺牲一切。不过西门吹雪亦是一个有血有泪有笑的人，也有人的各种情感，只是他从不轻易把这种情感表达出来。古龙写西门吹雪很见功力，《古龙传奇》亦云:“古龙倾注在这个人物身上的心血，甚至比‘一号人物’陆小凤还要多。” 48 剑神是百年不遇的，而且其人品要高于一般人很多，西门吹雪的确是令人无法揣测也无法思量的。但一个人不会一生下来便是剑神，剑神必须经过人无法想像的艰苦锻炼才可养成孤高的品格，西门吹雪亦必定经历一段人生历程才可成为剑神。古龙则要把剑神生命中最重要的转变写出来才可令人信服，只在云端上不闻凡俗的剑神不会高出大多数人许多。经验了世俗锤炼， 手中剑才会真正不同凡响， 所以古龙便写出了剑神下凡的经历。
　
剑神应该是绝情弃爱的，但西门吹雪偏偏又会娶妻生子。《古龙传奇》说古龙是“被自己塑造的比冰还要冷的人震惊了，他要他从云端上落回来。”其实西门吹雪对他的知己陆小凤和妻子孙秀青一直都是抱著一种“ 道是无情还有情”的态度。西门吹雪的心虽如雪山上的千年玄冰，但内里却蕴藏著一股不易外露的情感。溶化他冰封的心灵的人就是他的妻子孙秀青，也是古龙所写的剑神下凡的经历。孙秀青毫无保留的付出、热烈如火的爱情终把孤冷的剑神由天上拉下凡间来。当西门成婚后， 陆小凤也说他改变了，不再是那“半疯半痴的神”，已有了人性。西门吹雪对情爱自来淡薄，但对妻子的爱的确深刻，他与叶孤城决战前夕才发觉原来对妻子的爱是超出他的想像。他担忧若然自己战死便无人照顾他那怀有身孕的爱妻，这份担忧成为他的剑的羁绊，像一条无形的线绑著他的剑，所以陆小凤亦担心西门在决战时不能再挥出那种绝情的剑法。从而可见西门吹雪虽痴于剑， 但当爱情要来的时候他也是无需挣扎的去接受，他由始至终全无理会爱情会否影响他的剑道，他想爱便爱。同样地， 他离开妻子重回“剑神境界”也无需内心交战，一切都是这么自然。
　
其实西门吹雪甚懂得人生乐趣， 他平时喜爱笛子和古琴之乐， 爱欣赏大自然美景。他的万梅山庄美如仙境， 他更会品尝美酒佳肴， 娶所爱的女人，一切也干得心安理得，合乎自然。在别人眼中他是人中的贵族， 剑中的神， 一身高洁凌人的傲气， 几乎不近人间烟火。但他一直活得如此随心，没有人可以逼他做他不愿做的事，他要做的事亦不需要别人求他。所以他与叶孤城不同，他不需禁欲也可达剑道顶峰。叶孤城比西门吹雪明显多了一份江湖俗气，他心灵有垢不及西门纯净澄明。西门吹雪对剑的狂热是天生的， 无功利目的，是纯艺术的追求。他醉心于剑而无任何心理负担，世上没有任何事可改变其爱剑之心，故他无需禁欲。在二人决战时对“剑”的看法可看出他们截然不同的主张:
　
西门吹雪道:“唯有诚心正义，才能到达剑术的巅峰，不诚的人，根本不足论剑。”

……

叶孤城道:“你既学剑，就该知道学剑的人只在诚于剑，并不必诚于人。” 50

在此可见西门吹雪认为“正义”之心是剑道的精髓， 在他冷漠的外表下， 他心中有维护正道的古道热肠。

就是这腔热血令他与陆小凤彼此之间有著共同的正义原则， 所以二人可成莫逆之交。西门吹雪既可随心爱他的妻子，同时亦敞开心怀与陆小凤建立交心的友情。古龙一向强调朋友，西门吹雪也正是要在孤寂中得到一份温暖。孤傲的剑神是不轻易与人交心的，但陆小凤的“童心”正与西门吹雪的“痴”产生共鸣，只有陆小凤这种坦然赤诚才能赢得剑神的友谊。所以西门吹雪纵使在陆小凤面前也是一贯的冷淡，但每当陆小凤有求于他或是陷于危难时，西门都是义不容辞的帮助他。在《凤舞九天》中陆小凤向西门吹雪辞行时， 这位剑神甚至激动得热泪盈眶。

西门吹雪虽然在冰冷的外表里拥有一股温暖的感情，但他一生也不能摆脱孤独。因为孤独是表现英雄的禀赋、是对至境执著追求的结果。孤独乃剑神的必然命运，他定要具备超人的意志去忍受这种“高处不胜寒”的寂寞。他的生命就是他的剑， 婚姻令他的剑失去原有的锋芒， 他只有重归孤独、超越自我， 永远与世俗隔绝， 白衣胜雪，傲立旷野。他崇高的人格超乎常人，令人产生意志上升之感，这种动人的艺术形象，令他更为读者所尊敬。

从以上对三个人物的分析中，我们可见古龙在复杂的人性中找出一个平衡点。他以陆小凤有正义原则的享乐主义找出最快乐的人生观，透过花满楼去表达“仁”这个中国传统最高的道德标准，再以西门吹雪去显示艺术巅峰的境界。从而可见古龙对正义的捍卫，亦可见他对于人性的确是有非常深切的体会的。

第二部份:变态型人物

本文第二部份集中分析一对心理变态的兄妹， 宫九与牛肉汤。宫九有极严重的性异常变态心理， 他有明显的自恋倾向，但其实这种倾向乃源自他的自卑。由于他拥有这两种极端矛盾的变态心理，因此他要以自虐来满足性的欲望。他的妹妹牛肉汤则是个恋兄狂，更由于这种关系而形成了多重性格， 她同时拥有三种不同的人格，并以不同的身份来平衡她扭曲的心理。

(一)宫九

1.　自恋型人格

古龙小说最注重的是人性的体验， 他常用细腻的笔触描写人物微妙而复杂的感情。罗立群评古龙的小说，“多写变态人格，追求外化怪异人物性格的刻划”，他擅长以尖锐对立的矛盾来表现人物的内心世界，《凤舞九天》中的宫九就是一个典型例子。他表面上是身份尊贵的太平王世子，年轻英俊，武功高绝，看似是完美无暇， 人人称羡， 其实骨子里既自卑亦自恋， 更是个自虐狂， 他表面的风光和内里的变态形成极端的矛盾。

宫九可说是一个奇才， 他相貌俊秀， 才智非凡， 连陆小凤亦给比下去， 而且武功高绝， 陆小凤自称不是他的对手，更认为他有可能击败西门吹雪。正是由于他的杰出才能，形成他的“水仙子型人格”(narcissism ) 。有一次宫九的情人沙曼与陆小凤潜入他的房间， 沙曼便告诉陆小凤关于宫九的自恋倾向。沙曼说宫九最爱照镜子，因为他唯一真正喜欢的人，就是他自己。他的房中果然有面很大的青铜镜， 而且更是他亲手磨成的， 他自己认为这无疑已是天下第一明镜。52 自恋型人格的人自己全心全力夸大自己独特的重要性、才能以及享有特权53，所以他时常夸耀自己的武功俊貌， 认为所有人应该崇拜他、听命于他，他好像理所当然的随意杀人和玩弄别人令自己快乐。他自认为应该君临天下， 为此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威逼利诱陆小凤行刺皇上，使自己可取而代之。

自恋的人完全无法替他人设想或者根本不考虑他人的需求，54宫九便认为所有人也应该奉献给他，认为沙曼理应顺从他、爱慕他，亲妹牛肉汤应当崇拜他， 她们应该甘心乐意与他玩自虐游戏而感到光荣。他的自我迷恋使他对人作出过份的要求也不会感到丝毫良心不安，因此他任意剥削他人，要沙曼忍受他的变态。自恋的人 当他们的要求未获得兑现时，他们会表现出傲慢的态度、并且轻视或污蔑他人。55 所以当陆小凤反抗宫九时，宫九马上极度轻视陆小凤。陆小凤不但不顺从宫九的父亲小老头，拒绝加入他们的暗杀组织， 更与沙曼相恋，想与之远走高飞。宫九竟然给陆小凤半个时辰带沙曼逃走，之后更与陆小凤大玩“猫捉老鼠游戏”。当自恋者面对失败，可能会冷静地忘记失败，轻描淡写那只不过是不重要的经验。56 当沙曼被陆小凤抢走，宫九马上冷静地“安慰”自己， 认为沙曼对自己并不重要， 实则他十分爱慕沙曼，但为了忘记失败，他在陆小凤这个失败的根源面前，故意表现自己对沙曼的不在乎、轻视， 甚至侮辱沙曼，以掩饰他的失败。

自恋型人格是表现于自我中心和过度自私的行为之中， 有些人格理论学者认为自恋型行为是对于深层自卑感的弥补和防卫性反应， 亦可能是父母在自恋者童年时期过度迎合他们。57因此可能小老头自小太过放纵爱宠宫九， 建立他对别人不切实际的期望，最后形成自恋型人格。

2. 自卑情结

宫九在人前是一个傲气凌人的贵公子、一个可怕的武林高手，但其实他在自大和自恋的外壳之内是一个极度自卑的弱者。自大实则是自卑的反射，他的自恋狂正是他内心自卑心态的一种。他虽然出身尊贵，武功高强， 一般人一生所追求的东西他已差不多完全得到。但其实他心灵污秽不堪，思想空洞， 有被虐待狂， 他一直深怕丑陋的一面会为人所知，他唯有在人前人后也装成一个无懈可击的形象。他必须要以权力去平衡和弥补自卑，所以他一直热衷于追求权力地位，他本为太平王世子， 已财雄势大，但还不足以平衡他的自卑， 因此他竟密谋行刺皇上， 篡夺皇位， 以求得到更大的权力。因为自卑情结 ( inferiority complex ) 是一种无能的感觉，鼓动自卑者追求权力和宰制以弥补此种感受。58

不过在他倾心爱慕的女子沙曼面前，他的自卑便表露无遗。温子建也认为宫九“非常自卑，虽然喜爱美丽、性感的沙曼姑娘，却只知用自己那些珠玉宝物相送以求欢心，而从未敢征服她的心。” 59他在大热天送一朵冰花给沙曼，他以为自己的心思能打动沙曼的心， 可惜沙曼却不屑一顾。当他看见陆小凤能够不用任何物质便可得到沙曼的爱情，他马上妒火中烧，陷入痛苦的深渊。单单杀死陆小凤还不足够，他要把陆小凤慢慢折磨方能泄心头愤恨。他当陆小凤是老鼠，与他玩“猫捉老鼠游戏”，这亦是他透过折磨别人从而满足自己宰制别人的权力欲， 平衡自卑的心理。此外，从他面对西门吹雪的表现中亦可看到他的自卑情结。在他与陆小凤玩“猫捉老鼠游戏”时，陆小凤告诉他会找西门吹雪出手相助，宫九于此时还表现得从容镇定， 但当他到达西门吹雪所居的万梅山庄大门前，他竟不敢跟陆小凤入内见西门吹雪。当他正式与西门吹雪对峙的时候，他“被西门吹雪的杀气迫得打了一个冷噤”。60接著更被西门吹雪的剑气震慑，引发了他被虐的欲望，恳求西门吹雪打他， 因为他从未见过一个如西门吹雪般比自己更完美的强者。

3. 被虐待狂

宫九共有自恋和自卑两种矛盾的变态心理， 在这种不平衡的状态之下， 他以自虐来作为发泄的手段。古龙解释宫九有被虐待症 ( masochism ) 的原因是:

他得到的已太多， 而且太容易得到， 所以他心里的欲望， 只有在虐待自己时，才能真正得到满足。61

宫九表面上鲜衣亮甲、珠光宝气、傲视旁人， 却又常躲在阴暗的一角， 让人鞭打虐待自己的身体，之后就在自己的呻吟声之中得到满足。陆小凤第一次遇上宫九便窥见了他自虐的情形，宫九当时头发散乱， 脸色苍白，正半裸著在地上翻滚，他正在用针刺自己。当他看见陆小凤进来便马上哀求陆小凤用鞭子抽他， 陆小凤不肯做这种呕心的事，他便侮辱沙曼来激怒陆小凤，令陆小凤打他。虽然他被陆小凤看到他自虐的丑态， 但他毫无半点羞耻的感觉， 梳洗过后马上变回高傲的王爷世子，绝无半分尴尬， 甚至“轮廓优美如雕刻般的脸上带著种冷酷， 自负，而坚决的表情， 眼神锐利如刀锋。” 62但陆小凤已不再怕他，因为他只是“像蜗牛般躲在他那超人的壳子里”，63 在没人看见时才钻出来透透气。

他自觉完美， 名利武功， 潇洒俊貌， 他一无所缺，由于一切他太容易得到，他心中对性的欲望无法发泄。但被压抑的欲望在潜意识中能避开意识的节制，这种欲望的活动的能力较原先反而加大，它能闯入意识成为梦， 及其他日常心理的变态； 更可形成迷狂病征，又可藉升华作用发泄于文艺宗教和事业。64宫九内心的欲望亦尝试过以升华作用 ( sublimation )65 发泄于武功上， 可惜他天纵奇才，不论多难练的武功他亦一学就会，练武根本无法宣泄他的欲望。佛洛伊德 ( Sigmund Freud ) (1856-1939) 认为一切文艺作品和梦一样，都是欲望的化装，它们都是一种“弥补”( compensation ) 66。但练武的成就并未能满足他内心的欲求，因此他被压抑的欲望便形成被虐待狂这种变态的心理。

虐待狂和被虐待狂两种性错乱往往有成双成对出现的倾向，被虐待狂这一性错乱现象似乎比虐待狂更加远离性生活的目标。佛洛伊德亦认为“被虐待狂不过是指向自我的一种虐待狂；它是把自己比拟为性对象的结果。” 67 宫九亦有这种矛盾的性错乱倾向， 他一方面喜欢别人向他施加暴力以求快感，另一方面又喜欢虐待别人，令别人痛苦作为取乐的手段。他平日通常与妹妹牛肉汤、情人沙曼进行待游戏， 但他亦喜欢虐待沙曼， 他知道沙曼并没有这种癖好，但却强迫她忍受自己的变态，对她作精神上的虐待。而且宫九与陆小凤玩“猫捉老鼠游戏”取乐和泄恨时， 他知道自己武功比陆小凤高出许多，他并不急于下杀手，要把陆小凤戏弄个够。宫九是非常享受整个“游戏”过程的，他享受从后面亦步亦趋的追踪陆小凤， 但又不下手杀死他，享受看到陆小凤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从这里明确的表现出他有虐待别人的倾向。在佛洛伊德对于虐待狂与被虐待狂的研究中亦认为这两种性错乱现象最明显的特征在于它的主动与被动形式经常同时表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虐待狂患者同时也是被虐待狂患者，不过通常是有某一方面作为其主要的性活动方式。68宫九便是被动的方面表现得较强些， 他喜欢虐待别人，但更喜欢被别人虐待。

他在虐待游戏中的对象是无分男女的。他虽然大多数与妹妹进行虐待游戏，但他不一定要有虐待狂的女性向他施加暴力，他亦乐意与男性进行虐待游戏， 所以他除了在与陆小凤初遇时求陆小凤用鞭子抽他之外，他在与西门吹雪对峙时，西门的杀气引发宫九被虐待的欲望，他哀求西门打他， 西门没有理会他， 他竟自打自掴， 牛肉汤见状即时用鞭子抽他， 他在地上翻滚，高兴得大叫，他丑陋的举动更令到西门吹雪呕吐大作。宫九一向目中无人， 连他极为厉害的父亲小老头他也不怕，但对西门吹雪则表现出畏惧之色。宫九在西门面前自虐并得到极大的快感，被虐待狂患者会将自己比拟为性对象， 他或许想像自己就是西门吹雪，在西门面前幻想自己可以虐待他。

宫九的自恋源自他的自卑， 这种不平衡的心理令他要以自虐作为发泄方法。陆小凤与沙曼就是利用他的被虐待狂心理， 最后终于杀死他为武林除害。宫九的畸形与变态，与理想型人物陆小凤正好作一极端的对照。

(二) 牛肉汤

1. 恋兄情意结

牛肉汤真名宫主， 她乃太平王郡主， 亦是宫九的亲妹。她性情变幻莫测， 就如她的兄长一样。她与古龙在《陆小凤传奇》中所写的其他女角一样外貌虽漂亮，手段都极厉害。因为漂亮与厉害， 她们在男人眼里就是一座座“温柔陷阱”。谁碰到，谁倒霉。69 牛肉汤不但又漂亮又厉害，她更与兄长宫九一样拥有变态的人格，她明显有恋兄情意结， 亦是个有多重性格的人。牛肉汤对兄长既敬且爱，而且她对宫九的爱已超出了一般的亲情，她视兄长为情人。但宫九深爱的却是沙曼，因此牛肉汤对沙曼充满嫉妒。从以下一段牛肉汤与沙曼的对话中，明确地显示出牛肉汤的恋兄情意结:

牛肉汤:“你对他(宫九)的身外之物没兴趣？是不是只对他的人有兴趣？”

沙曼居然默认。

牛肉汤冷笑道:“只可惜他也绝不会把自己的人送给你的。”

两个人言来语去，仿佛都带著很浓的醋意，陆小凤听了更不是滋味。70

牛肉汤对兄长的爱意非常明显， 她每次提起兄长时眼睛里也充满了骄傲。她的恋兄可说是由恋父情意结 ( electra complex ) 演变而来，人在婴儿时期中会有所谓“性欲的期” 71，佛洛伊德认为女子对于父亲的性爱和对母亲的妒忌就是恋父情意结，牛肉汤的父亲小老头是太平王爷， 亦是暗杀组织的首领， 他自少对宫九进行严格的训练，但对女儿却明显疏于管教， 所以牛肉汤性格放纵、任意妄为。牛肉汤对父亲疏离敬畏，但与兄长反而亲近，她常与兄长一起游历江湖，久而久之便把恋父情意结转变为恋兄情意结。加上宫九才华出众、挺拔俊俏、武功高强，令牛肉汤对他更为爱慕。渐渐牛肉汤对哥哥的仰慕变成盲目的崇拜，她不但极为妒恨沙曼能得到宫九的爱，甚至为了满足兄长的自虐欲望而乐于与兄长进行虐待性游戏。

2. 多重性格

在佛洛伊德的本能说中， 他认为人类最重要的本能是性欲本能。由于社会对于性欲的表现裁制极严， 自我本能又极力迎合社会，所以一方面性欲本能驱遣我们顺著自然的冲动寻求肉感的满足；而另一方面自我本能又驱遣我们实现“自我理想”，服从社会所推尊的道德和法律。因此人心会成为欲望和社会影响的激斗场， 结果往往是社会影响战胜欲望， 所以人的心理上便有压抑。72牛肉汤不像她的哥哥以自虐来发泄欲望，她被压抑的欲望形成了多重性格 ( multiple personality ) 这种变态心理作为发泄的途径。牛肉汤共有三种不同的人格，分别为可怜的、高贵的郡主和可爱的情人，现就这三种截然不同的性格去分析牛肉汤复杂的心理。

( I ) 淫娃

牛肉汤第一次与陆小凤见面时是在一个名为狐狸窝的地方， 她明明是太平王郡主， 身娇玉贵， 但她偏偏在狐狸窝中扮成卖酒卖汤卖身的， 古龙描写她的出场时，把她描绘成一个典型的模样，半点郡主的气质也没有:

一个胸脯很高，腰肢很细，年纪却很小的女孩子，正端著盘牛肉走过去，眼睛里充满著热情……

……

看来她年纪虽小，对男人的经验却不少，脸上忽然露出种很职业化的媚笑…… 73

她在狐狸窝中所做的一切彻头彻尾是一个的行为，之后她更上了船做烧饭女佣。虽然这一切都是她父亲安排以引陆小凤掉入陷阱，但在这个阶段中牛肉汤可说是非常享受成为一个，因为这是她发泄欲望的途径。她与客人陪酒陪笑，一脸可怜，被岳洋倒得一身也是牛肉她也只懂大哭大叫，完全是一个市井小民的模样。她贵为郡主，沦为、女佣亦没半点难堪，反而主动献身给陆小凤，殷勤招待客人。这可说是古龙小说独特的女性景观，这些女性多长腿、细腰，主动追求男性，观念开放、行为解放，这种人物造成了性欲多于情感的畸型局面74。

( II ) 高贵郡主

牛肉汤回到巢穴侠隐岛之后便变回高贵傲慢的郡主，她把欲望再次压抑下来。因为社会上很多道德、信条和法律都是用来限制人以唯乐原则支配生活的 75， 所以牛肉汤回到父亲身边时便碍于身份， 不能再放纵自己的情欲本能。从陆小凤在岛上重遇她时的惊讶反应，可知牛肉汤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绝对看不出她就是那可怜兮兮，到处受人欺负的牛肉汤。

她现在已完全变了个样子，从一个替人烧饭的小丫头，变成了个人人都想找机会替她烧饭的小公主。而且是公主中的公主……

……

陆小凤认识的人之中，有很多都变了……但却从来也没有任何人变得像她这么快，这么多。76

她表面上雍容华贵， 实则阴毒、个性残忍。她为求达到目的，竟在陌生男人老实和尚面前脱光，这样的事中国古代具有封建思想的女子不但不会去做，而且根本不会想到。77可见古龙笔下的牛肉汤是很少具有封建思想，她体现了古龙深受西方思想影响的思维。她更善于玩弄男人， 追求性爱享乐，但贪新忘旧， 她外号叫“蜜蜂”， 在与男子欢好后便会将对方杀死，因此她一直有杀陆小凤的念头。更由于她盲目崇拜兄长宫九，沾染了虐待别人的癖好，乐于与兄长进行虐待游戏。加上她与哥哥有关系，这种女性对于异性也常常抱持著敌意和报复的感觉，78所以她玩弄过陆小凤以后便十分投入的参与兄长的“猫捉老鼠游戏”。她喜爱杀死情人的行为亦表示她占有欲强、自尊心和嫉妒心都很重，当她知道陆小凤选了沙曼而不要她时，她妒火中烧， 而且又恨沙曼能同时得到宫九和陆小凤的钟爱， 自尊心受打击令她更为愤怒，她便要杀死沙曼和小凤以泄忿。此时的牛肉汤明显是一个自傲心狠的郡主，殊不可亲。

( III ) 可爱情人

在萧之尊等编的《中国武侠小说大观》中认为古龙所写的女性除了少数被作者认为彻底无可救药的人之外， 都有其可爱之处， 或以其善良、纯洁， 或火一般的热情，或杰出才能，79 牛肉汤也不例外， 古龙在《凤舞九天》中写了她的厉害和狠毒，但在《剑神一笑》中亦写了她可爱的一面。

在《凤舞九天》的结局中， 陆小凤亲手杀死宫九为武林除害。但在《剑神一笑》中牛肉汤却继续与陆小凤恋爱，陆小凤手刃其兄她好像若无其事一般。在《剑神一笑》中的牛肉汤已由一位高傲的郡主变成另外一个性格截然不同的人，是一个温柔情人，这表示她与陆小凤的爱情已胜过恋兄情意结， 甚至战胜了杀兄的仇恨，就好像孙秀青对西门吹雪的爱情胜过了杀师之仇一样。牛肉汤虽然还保持了一贯的强悍本色，时常与陆小凤针锋相对， 但其实他们是一对欢喜冤家，牛肉汤只是口硬心软， 实则她对陆小凤关爱非常。当她听到有关陆小凤在黄石镇遇害的传闻，她不远千里赶到黄石镇拯救陆小凤，更极力哀求西门吹雪出手救助情郎。当她看到由老实和尚易容假扮的陆小凤尸体时， 她不知真相， 以为陆小凤真的死了，伤心欲绝， 真情流露， 哭得死去活来。虽然她在《凤舞九天》中可说是个反派人物，但在《陆小凤传奇》中这种 心狠手辣的女人， 对别人刻薄之极，但对自己的情人却又爱之甚深，为了爱情可以不要命，一点也不含糊。80 牛肉汤深知黄石镇危机四伏，但为了拯救情人不惜只身犯险，此时的她对爱郎情深义重，与之前那残忍心狠的郡主简直判若两人。

此外在《剑神一笑》中的牛肉汤不但情深款款， 而且依赖性强，与《凤舞九天》中那个独立自主的郡主又不尽相同。牛肉汤在黄石镇遇上西门吹雪， 对他依赖非常，大多数困难亦由西门助她解决，并不似《凤舞九天》中那么爱争强好胜。当她听到别人说陆小凤已死时害怕得发抖，她需要西门出言安慰。在她与西门被奸人囚禁时她恐惧得大叫大嚷，她甚至向西门撒娇以求安全感。此时的牛肉汤绝对是小鸟依人， 正因为她如此可爱，所以她竟能与孤僻冷傲的西门吹雪相处得十分不错。

牛肉汤的多重性格正正显示出古龙写女性的高明之处，他写出了女人不同的心态， 写出了金钱、情欲、感情对她们的诱惑。81 当牛肉汤压抑内心欲望，她便以的身份去发泄；当她受到权利的引诱， 她便变回残酷的郡主； 但当她明白到世上最宝贵的是爱情时，她便能放下一切成为人见人爱的小情人。在古龙笔下她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有一颗难以捉摸的心。

古龙对人性有极深刻的了解， 他不但歌颂人性的光明面， 同时也窥见了人性丑陋的幽暗面。他透过宫九和牛肉汤去显示出人心中对各种欲望的贪婪， 最后形成变态的心理。古龙正是以这两个人物的变态去令读者知道当人的心灵被欲望和私心完全占据时是何等恐怖。

总结:

从以上的讨论， 我们可窥见古龙在人物塑造上的匠心独运。理想型人物陆小凤一片赤子之心使他成为欢乐英雄， 这个浪子不但自己快乐，更带给他身边的人无限的快乐，他充分表现了古龙享乐人生的观念。花满楼完美无暇， 善良仁爱，为充满血腥的江湖散下阵阵花香，他是古龙对人性光明面的歌颂。西门吹雪一身凌人傲气， 品格高洁，对剑的痴狂令其达至剑神之境。他虽不近人间烟火，但心中对妻子和知己的微暖之情又令人感觉到他人性的一面。这位剑神则代表了古龙对艺术追求的执著。

古龙写变态人物亦独树一帜， 不但心理刻划入木三分， 而且人格的扭曲令人心寒。宫九表面上自恋，实则他的自恋源于自卑。他超卓的才能竟令他的性欲无法宣泄，要以自虐的形式才可满足。其妹牛肉汤因她的郡主身份而过份压抑自身的欲望，加上恋兄的心理困扰，令她形成多重性格的扭曲人格。

古龙笔下的人物极能表现出人性真实的一面， 克服了传统小说人物过于概念化、公式化的缺憾。正如《古龙传奇》所言:

(古龙的小说人物) 都具有一半是魔鬼，一半是天使的矛盾性格。82

古龙的正面人物虽亦有其幽暗面，但他们竟能危步于道德的悬崖之上而不失其坠， 每个人物都是由性格决定其命运 83，这里便显示出古龙写人的深厚功力。其实人性的复杂往往超出我们的想像，神与魔鬼之间是否只是一线之差？或许我们与《陆小凤传奇》中的人物一样，时常都在人性的边缘线上徘徊。

注释:

1 温子建主编:《武侠小说鉴赏大典》( 桂林:漓江出版社，1994)，页39-44。 29
2 同注1，页775。
3 李贽著、张凡编注:《李贽散文选注》(北京:北京师范学院出版社，1991)， 页131。
4 朱光潜:《变态心理学》(台北:商务印书馆，1967)，页88。
5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著，林尘、张唤民、陈伟奇译，陈泽川校:〈超越唯乐原则〉，《弗洛伊德后期著作选》(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6)，页6。
6 同注5。
7 同注3。
8 胡波、陈辉:《中国人性格纪实》(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页147。
9 古龙:《陆小凤传奇系列第六部:凤舞九天》(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 1996 )，页1887。
10 佛斯特(Edward Morgan Forster ) 著，李文彬译:《小说面面观》[Aspects of the Novel] (台北:志文出版社，1995)，页89-110 。
11 费勇、钟晓毅:《古龙传奇》( 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6 )，页248。
12 古龙:《陆小凤传奇系列第一部:陆小凤传奇》又名《金鹏王朝》(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1996 )，页105。
13 同注1，页776。
14 同注11，页235。
15 曹正文:《古龙小说艺术谈》(台北:知书房出版社，1997)，页137。
16 周益忠:〈拆碎侠骨柔情—谈古龙武侠小说中的侠者〉淡江大学中文系主编:《侠与中国文化》(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93)，页(，) 482。
17 罗立群:《中国武侠小说史》(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90)，页321。
18 同注16，页467。
19 同注8，页222。
20 宁宗一:《中国武侠小说鉴赏辞典》([中国]: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2)，页 400。
21 同注1，页777。
22 蒲松龄著，张友鹤辑校:《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红玉〉(卷二)，页276-283，〈辛十四娘〉(卷四)，页535-547。
23 张稔穰:《聊斋志异艺术研究》(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5)，页178。
24 同注10。
25 同注23，页176。
26 同注11，页243。
27 同注12，页16。
28 刘新风、陈墨等主编:《中国现代武侠小说鉴赏辞典》(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93)，页414。
29 同注8，页61。
30 同注1，页764。
31 Matthew Hodgart, Satire (London: World University Library, 1969), p. 170.《浮士德》(Doctor Faustus)中就出现七宗死罪: 傲慢、贪婪、狂怒、妒忌、饕餮、懒惰和纵欲七个寓言人物。见Christopher Marlowe, Dr Faustus (London : A and C Black Publishers Ltd., 1989), Scene 5, p. 37-39.
32 朱光潜:《西方美学史》(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2)，页666-668。此处论及博克和康德对崇高的分析。
33 同注23，页171。
34 同注23，页175。
35 同注32，页666。
36 同注32，页668。
37 萧之尊、戴翼军、陈尔训编:《中国武侠小说大观》(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 1993)，页158-159。
38 古龙:《陆小凤传奇系列第七部:剑神一笑》(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 1996 )，页2115 。
39 同注38，页2096。
40 同注22，〈黄英〉(卷十一)，页1446-1452，〈书痴〉(卷十一)，页1453-1458， 〈阿宝〉(卷二)，页233-239。
41 八木章好:〈《聊斋志异》的“痴人”群象—及其与明末清初思潮的关联〉， 辜美高、王枝忠:《国际聊斋论文集》(北京:北京师范学院出版社，1992)，页 2。
42 同注41，页4。
43 同注12，页118 。
44 罗纽金:〈谈《聊斋志异》中三篇花妖作品〉，《鹅湖月刊》，第21 卷第11 期 (1996 年5 月)，页38。45 同注44。
46 刘燕萍:《爱情与梦幻:唐朝传奇中的悲剧意识》(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股份有限公司，1996)，页84，转引自H. A. Myers,“Heroes and the way of Compromise”in Tragedy Vision and Form ed. R. W. Corrigan (New York : 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 1965), p. 135.
47 同注38，页1941。
48 同注11，页258。
49 同注11，页240。
50 古龙:《陆小凤传奇系列第三部:决战前后》(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 1996 )，页814。
51 同注17，页323。
52 同注9，页1712。
53 Timothy W. Costello and Joseph T. Costello 著，赵居莲译:《变态心理学》 [ Abnormal Psychology ] (台北:桂冠图书股份有限公司，1995)，页171。
54 同注53。55 同注53。
56 同注53。
57 同注53。
58 同注53，页36-37。
59 同注1，页808。
60 同注9，页1854。
61 同注9，页1756。
62 同注9，页1757。
63 同注9，页1758。
64 同注4，页94。
65 同注4，页144。
66 同注4，页145。
67 高宣扬:《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概论》(香港:天地图书有限公司，1987)， 页187。
68 同注67。
69 同注15，页29。
70 同注9，页1615-1616。
71 同注4，页132。
72 同注4，页87-88。
73 同注9，页1535。
74 陈墨:《港台新武侠小说五大家精品导读》(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8)， 页281。
75 同注4，页85。
76 同注9，页1602。
77 同注37，页160-161。
78 同注53，页294。
79 同注37，页163。
80 同注15，页32。
81 同注15，页30。
82 同注11，页275。
83 石钟扬:《性格的命运—中国古典小说审美论》(合肥市:安徽教育出版社， 1998)，页405。作者在〈书的喜剧—自跋〉中对“性格就是命运”有所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