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年届重九,她芳龄二八。都是高三,我们同班。
这样的年纪都是做梦的年纪,这样的年级却是噩梦的年级。我们在如花的年纪准备应对残酷的高考,未来怎么样大家无法预知。我们学校是省重点高中,我当时常能考到全校前三之列,但我依然没有任何把握能实现梦想。大家同样怀着梦想,同样无路可逃。这样的时节最容易发生故事,美好、单纯,令人神往。
她就坐在我前面,头发总是扎着可爱的马尾巴。她的头发特别柔顺,就像飘柔广告中的女郎。有时候她的马尾巴会扫到我的桌面上,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味,那是我沉闷的高三生活一缕清新的风。
我们俩都是喜欢安静的人,平常话不多,但是彼此欣赏。晚自习之后我们常去足球场边的跑道走走,谈谈人生啊理想什么的,虽然这些在现在看来有些傻气。我们相信这个世界上除了美好的爱情,也有美好的友谊。我们像橡树和木棉一般彼此欣赏,但是又保持着淡如水纯如水的关系,我们没有任何约定没有任何承诺,也没有任何出阁的举动。所以学校的老师都知道我们经常会在一起,但是也从来不说什么。我们依然保持着学业上的优势,并将这种优势保持到了高考。
我们同时考上了北方的一所著名学府,这让我感到很高兴。我没想到自己能考上,虽然在这次考试中我拿到了很高的分数,我依然觉得考上纯属运气,我对自己没有信心,这种感觉很奇怪。感谢上天赐给我机会,我将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新生活第一件事就是:去追求伟大的爱情!而我早就有了自己的目标。
我上琉璃厂买了几块青田石,一把铁的平口刻刀,几张砂纸,就自己琢磨着学起篆刻来。那时候我完全不懂单刀和复刀,甚至连刻横要从右至左都不知道。我用铅笔在石上打底之后就开始刻了,结果可想而知,我的手指上很快就戳出了血口子,印石也划伤了。为了省印石,我把划伤的字打磨掉继续雕刻。就这样弄了一个星期,我终于刻出了相对满意的印章,我决定行动了。
星期六我们一起去了图书馆。看书的时候我一直没怎么看进去,心里尽想着呆会怎么说比较合适,万一她拒绝我们以后怎么处。一直纠结到快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出来了,她说咱们去西区食堂吧,我支吾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句:“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她有点好奇:“什么事?“
不知道为什么,早就想好的事情现在忽然忘记怎么说了,就记得还要送人家一个东西,我只好说: “送你个东西吧,我亲手刻的。“说完把印章递了过去。
她拿过来看了看:“心有灵犀?刻得蛮不错的嘛,看不出你还有这一手?送给我?谢了!“
我对自己很失望,我竟然没有说出来。
晚上没睡好,很郁闷。
星期日一大早我被电话吵醒,她给我打电话叫我马上下楼,“有重要事情要跟你讲“,这是她的原话。我脸都没洗蹬着拖鞋就冲下楼了,看到她花儿一样开放在校园的晨光中。
“什么事啊?“我心里很忐忑。
她不说话,盯着我看了十几分钟(她后来说实际上只有十几秒),直到我摸了三遍眼角确认没有眼屎的时候,冒出了改变我一生轨迹的一句话:
“我做你女朋友吧。“
我觉得这句话是从云端传来,在海阔天空中山鸣谷应。楼下的水泥地忽然有点松软地下沉,我像是踩在了棉花上,或者说我感觉自己变成了棉花,马上就要飘起来了。
我定了定神,说了一句更牛逼的话:
“我愿意!“
我曾经问她,那个星期天为什么那么冲动,搞得我措施不及,万一有个心脏病什么的非得直接进医院不可。她说因为我给她刻了那枚印章。
“心有灵犀那个?“
“是啊。印章很不错,我喜欢;但是我接过那枚章的时候看到你手上划伤的那些口子,心里暖暖的疼。我要做你的女朋友,我决定不再等了。“她握着我的手,柔软而温暖。
也算是水到渠成吧,我后来想。我们多年相知就像熬一锅香浓的汤,我刻的这个印章只是添进灶膛的最后一把柴火,它让汤到了足够的火候,不喝该煳了。
后来因为学业及杂务繁忙,我就很少刻印了。前一阵她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我那把已经生锈的篆刻刀,说要送给我一套高质量的篆刻工具,要我有空的时候再给她刻几套章,也算是重温那段青葱的时光。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就站在窗前,外面是南方特有的巨大榕树,阳光从枝条的缝隙中跳下来,带着树叶的清香。阳光在她淡黄的毛衣上点上了一层淡淡的绒光。我看着她美丽的背影,怀疑自己是否在梦中。
她叫小燕子,我现在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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