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伦比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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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也认识了一个哥伦比亚人。他是个富二代，小时候过着予取予求的生活。他爸爸是个煤老板，性格暴烈，满脸大胡子，是哥伦比亚前空手道全国冠军。是不是长的有点像马拉多纳呢？切，马拉多纳跟他比简直太小号了。他的爸爸白手起家，深知穷困滋味，因此绝不姑息懒惰与油滑；他也极爱美色，每一分钟都在骗他妈，还经常打电话给儿子：嘿，这里有几个妞儿，你过来跟我一起欣赏之。他的妈妈出身政治世家，是被宠坏的大小姐，嫁给他爸后每一分钟都在伤心，终于在50来岁的时候离了婚，从此过上了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悲惨生活。她最大的乐趣是打电话质问儿子：为什么你不给我回家来？好让我给你介绍个温顺贤良的天主教徒女孩儿？

 

这个哥伦比亚人从小就觉得予取予求没啥大意思，13岁给送到美国去念书，更加深了这一印象——“美国的生活方式，全世界最糟！就是钱钱钱！”因此他来到了中国，并爱上了这里。与那些到中国来进行性冒险的老外不同，这一位要体会的是“真正的平民生活”。他在一家小公司上班，累死累活，早晨6点起来读一份8万字的“为什么中国出口外汇过高对全世界有害”的论文，以便缩减为800字的简报上报给老板；他每天坐地铁回家，觉得那是一天中最饶有趣味的时刻，那里永远上演着精彩的人间戏剧，简直“佛祖在一号线”；他讨厌穿高跟鞋的女人，因为他的妈妈就整天穿着高跟鞋，痛苦万分地跟在他身后，他觉得那是女性愚蠢的象征；他痛恨高级酒店，“在那里，我从来没有获得过任何乐趣。”

 

我老觉得，这个哥伦比亚人说的不是真的，他是个大骗子。

 

不知道你看过《非诚勿扰》没。这个节目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不赖，假如把它当情景剧来看的话。脚本由几个中戏的低年级生写就，有时候角色设置与戏剧冲突处理得真不赖，中国戏剧未来有望。起初我就觉得这个节目是个花里胡哨的彩蛋，热热闹闹，看着就乐。后来，看不见的权威向它下手了，宣扬不符合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低俗价值观。这只彩蛋就蒙上了悲壮的色彩。村上春树说了，当蛋撞向权威的高墙时，咱们可一定要站在蛋这一边儿啊！我听村上君的。

 

ANYWAY，有一集《非诚勿扰》来了个英国小帅哥，女人们犯花痴，灯亮了一片。后来放了个小片，英国帅哥过着极简朴的生活，家里到处是捡来的空瓶子，当花瓶，当水杯，当笔筒，灯全灭了。乐嘉老师看不过，问他：你为啥这么省啊？小帅哥说：我认为环保是种生活方式，而且那些旧瓶子有它们的美。乐嘉追问：那你家境怎样啊？小帅哥答：我爸是个银行家，我妈是个艺术家。我跟乐嘉老师想得一样：你们这些目光短浅没见过世面的女人，傻眼了吧？

 

可当现实版哥伦比亚人出现在我面前，原来我并没有比那些女人高明多少。小时候我也跟5个人一起挤过大学宿舍，在上百人面前洗过澡，现在能买上一套下半辈子都在还房贷的单身公寓，简直幸福死了！我也终于从地铁人群中脱颖而出，打上车了，感受着夕阳溢满车厢，树枝在街边飘荡，浑身充盈着城市小白领的成就感。你要告诉我，坐地铁更有乐趣，打死我也不信。难道不是坐宝马更有乐趣吗？如果说，出于阶层的差异（太遗憾了，我不是个富二代，每当有人问我，我都骄傲地说：等着瞧吧，我是个富一代！），拿我自己跟哥伦比亚人类比不恰当，那就看看我见过的富二代：他们从不反省财富的来源，过荒唐的生活心安理得，更不知教养为何物，你要给他面镜子，瞅瞅，瞅瞅你那荒唐的样子，他还不高兴……他们相信宝马比地铁更有乐趣，更甚于我。原来不论高低贵贱，咱们都是马诺。

 

然而，不论哥伦比亚人是不是个大骗子，都无损于我对哥伦比亚的想象。假使他说的是真的，你看，这就是哥伦比亚，到处都有魔幻现实主义的实例；假使他在撒谎，你看，这就是哥伦比亚人，他们人人都是小说家。

 

拜马尔克斯马大师所赐，中国的文学爱好者多少都对哥伦比亚有一些幻想。与性幻想非常类似：最美好的时刻，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时候。当你知道马大师所写的一切都有原型，禁不住浑身一抖：有个美丽的姑娘，晾衣服的时候被风给裹在白色床单里卷走了；老祖母把12岁的埃伦蒂拉赠给妓院换回一块糖；上校去世的时候，流出了绿色的血……哦，哥伦比亚是个怎样的尤物啊！可一旦得手，便急转直下。我有个朋友自哥伦比亚而归，大呼幻灭幻灭，那里到处是毒贩子，每天只吃香蕉喝咖啡，人还不爱守规矩，认为万事好商量，跟中国真有点儿像……我认识的这个哥伦比亚人也这样想。他劝我省省对哥伦比亚不切实际的想象吧，而中国，还有什么地方比中国更加魔幻现实主义？

 

补充一句，这位哥伦比亚人中文不赖，还是个信息狂人，对中国各路新闻了如指掌。远的不说，挑几条近的：他对人们排上10个小时队参观世博馆已经乐不可支，再看到有人被挤怀孕了这种新闻，简直要在地上打滚了；而重庆的希尔顿酒店，因为在轰轰烈烈的行动中没有表现得很乖，被降星了，哥伦比亚人在这条新闻中找到了中国魔幻现实主义与美国粗鄙消费文化的完美结合，他兴奋不已地想象着这样一个画面：请帕丽斯·希尔顿小姐与重庆官员谈判，以便恢复希尔顿酒店的五星级待遇……

 

难道，中国不才是魔幻现实主义的天堂吗？他问我。一个哥伦比亚人向我提出这样的问题，我确实觉得很魔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