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缺爱的孩子

 

2012年2月19日

 

 

下午三点，在海口某福利院门前汇合后，领队说了注意事项。不能拍照，不能擅自给孩子玩具、食品或者礼品，可以交给福利院工作人员，查证后分派给适合年龄段的孩童，等等。

 

 

分两路，一队去二楼，陪护大些的孩子。

 

 

我在二队，去一楼，陪0到4岁孩童。

 

 

 

 

 

一进门，孩子们就兴奋起来了。从四面围栏的婴儿床里，向空伸展双手，挥舞。双脚踏跳。

 

 

陪玩，抱抱，喂饭，换尿不湿。三点到五点。

 

 

 

 

 

1、  小丑孩。

 

 

没有人抱小丑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太小，还是因为他长得太丑。连常来的周周、星星也记不得他的名字。当其他孩子都被抱起陪玩时，他躺在婴儿床上，侧着头看着，睁大眼睛，看着，哭着。

 

 

今天比较冷，他们都穿得很厚。我不知所措。后来我抚摸他，象抚摸一只小狗。顺着他的肩，抚到他的手。他就这样安静了下来。眼睛仍然看向外侧热闹着的孩子们。有时候，也看一看我。

 

 

我伸出手指，在他眼前，从左晃到右。他的目光，也追随着左右转动，很灵活――显然，智力是没有问题的。这或许更增加了他的悲剧。也许，智力弱一些，他未来的苦痛反而会少一些。无知无觉，有时候，未必不是福。

 

 

他的头显然太重，太大。就算是相比于一般婴儿的头身比，也太大了。他细瘦的脖子与身体显然不能支撑他的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起坐，他目前甚至不能翻身。他的头，仿佛右后脑被削了一半，然后粘到了左后脑上。

 

 

我以为他的头是睡偏了，我告诉工作人员，说换个方向睡，也许会好些。我以为，来自右侧的声音信息比较丰富（其他孩子都在房间右侧，他一个在左侧），所以他老是向右看，久而久之，头就偏了。

 

 

工作人员把他换了个方向躺，但同时不乐观地说，一样的，没用。果然，他的头就是偏不过来，太歪了。但是我把枕头一侧垫高，他的头，还是能向左边歪的。长久坚持，未必不能纠正过来……只是，那么多的孩子，那么少的工作人员，会有谁，有那么长久的耐心，去纠偏他的头型呢？就连他的亲人，也一早放弃了他吧……

 

 

看到拔浪鼓，他很兴奋。他的目光追随着鲜艳的鼓与声，不知疲倦。我一停止，他就失望地哭，是没有泪的那种干嚎，纯粹在表达抗议。于是，我便又将鼓声㪣起……就这样他玩了很久，目光中流露一点开心，一点安宁。

 

 

对面墙壁的月华小朋友，也想玩拔浪鼓，我递过去，他也表示抗议。我说，不行，你已经玩很久了，这个该让月华玩一会了。他大声干嚎。

 

 

你不能独占一样玩具，我说，如果你能做到，可以给你奖励，我带你去隔壁旅游去。我说

 

 

我抱起他，很当心地掌控平衡，以免他过重的头摔下。他很快安静了，我带他在一楼各个房间转了又转，回到婴儿床时，他又哭了。我抱累了，没理他。

 

 

大家给其他小朋友喂饭时，他没有吃，他在生病，头上两大纱布包，一个是打吊针的贴，另一处据说是疮。

 

 

我注意到，基本上，他不开心的时候居多。虽然他很容易开心，比如说，抚摸他一下下，他就开心了。

 

 

我希望他的智力弱一些。因为，我想不出更现实可操作的办法，能够减轻他的不快乐。

 

 

 

 

 

2、  乐乐

 

 

乐乐伸出手，默默地，也不看人，也不说话，只是站在四壁围栏的婴儿车里，伸出手，默默地靠向你。

 

 

四面的义工，都有些累了，无奈地苦笑着：“乐乐太大了，太重了。”

 

 

乐乐于是一翻身，头埋着，蹶着屁股躺倒在婴儿床里，这是他的失落与抗议。过一会，没人理他，他便又重新站起来，再次伸出手，默默地伸着，向经过身边的每一个人。

 

 

没有人知道乐乐几岁了，大概四岁，大概七岁，大概更大一些。周周说，她两年前来，乐乐也就四岁的样子。

 

 

我经过乐乐的时候，他的冰冷的小手，碰到了我，我不忍，停下来，靠着婴儿车，轻轻拥抱他，拍拍他的后背。

 

 

但是，这样显然不够。他扯开我的怀抱，抓着我的手，他要抱起来。我有点吃惊，他的手出乎意外地有力，在有力的手的支撑下，他的身体显得意外地轻盈。

 

 

我于是抱他起来，他的目光忽然就专注了――专注地看向门外，身体扭动着，指示我向外、向外。

 

 

我再次吃惊，我忽然想起，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应该是具有强烈探索欲望的时候，这个婴儿车，这个儿童房，显然远远不能满足他了。――漫长的探求的渴望与向往，那些日日夜夜，他能怎么办？

 

 

他被困在婴儿车里，为了担心孩子们翻落下地，他们的腰部，都被系上一根绳子，拴在车上，限定了他们的活动空间。这个办法，不少家庭也都在用。

 

 

我抱着乐乐，我说，好吧，好吧，满足你一次心愿。

 

 

我抱着他，可是一切去向都听从他。他很明确他要去的地方。他去了隔壁，他坐上一个婴儿滑轮车，玩车上的各种按钮，玩了好一会。

 

 

他又看向高处，于是我把他抱起，放到了一堆玩具当中，他默默地看了两三秒，才开始动手拿起来，一样，玩一会。

 

 

这个房间满是衣物与玩具，我有点担心，也许，这个房间是不被允许进来的。我于是说：“好了，乐乐，我们该走了哦。”他听懂了，他默默地放下玩具，伸手向我，我把他抱起，他的身体依然回望玩具。我不忍，取了一个鲜艳的空心球给他：“好吧，我们只拿走一个。”他默默地接住。

 

 

我把他放回他的婴儿车，他很迅速地，一骨碌翻身站起来，伸手，这回，是看了我一眼。我说，不行，乐乐该休息了。他于是一翻身，头埋着，蹶着屁股躺倒在婴儿床里，那么孤独和落寞的背影……

 

 

我摇摇头，无奈走开。听到有人走过，我一回头，又看到，乐乐已经再次翻身站起，不屈不挠地，伸展着渴望的双手……

 

 

 

 

 

3、  三哥

 

 

三哥是这层楼里的小明星，大大的眼睛，活泼的性格。我注意到，这一批义工一进来，都不约而同地挤到了三哥婴儿床前说笑陪玩了好久一会，才散开。

 

 

三哥很乐观，有人陪，他开心，没人陪，他也不恼，一个人逗逗左边的妹妹，再逗逗右边的妹妹，依然很开心。

 

 

三哥，在带给别人轻松快乐的同时，自己也获得了更多的关注与宠爱。这个很哲学。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故三哥有福，天生招人喜欢。也许，往后他的路，会比别的孩子顺利得多。相信，会有不少人，在快乐的心情的指引之下，会很乐于帮助他。

 

 

三哥很聪明。他看到我手上拿着玩具，他并不象其他孩子那样，丢了手里的玩具找我要。他是摇着他手里的玩具，啊啊叫我，等我注意到他，他继续挥舞着他手上的玩具，等我靠近他，他就把他手上的玩具递给我，然后，才指着我手上的玩具，示意我，他想要。

 

 

多么难能可贵！欲先取之，必先予之。多少人，一辈子不懂得这个道理，三哥小小年纪，已经自然而然使出。

 

 

命运对三哥或许有不平，但上天对三哥是厚爱的，让他随着生命携带了这么多可贵的为人处世的品质。我听说这个福利院里，去年刚考出一名大学生，我暗自想象着，不知道那个孩子，是不是小时候也象三哥这般机灵？

 

 

 

 

 

4、  月华

 

 

月华是个安静的乖女孩子，长得很壮实。她的情绪很稳定，看不出特别的欢喜，或者忧郁。

 

 

当我们把玩具袋子取出来的时候，邻床的三哥是跳跃呼啸着，尽情表达他的开心，而月华，也就是轻轻地拍了拍手，微微地笑着。要很注意地看，才能发现她眼里的喜悦。

 

 

月华并不总是安静的。她也有整蛊的时候。吃饱喝足了，没人玩时，月华不屑于同三哥玩幼稚的游戏，她独具一格。

 

 

她躺在婴儿车内，伸出结实的双腿，使劲儿一蹬墙壁――于是，婴儿车吱溜一下，滑开好远，月华换个角度再蹬――她好象很努力地要自己想办法外出去玩儿，她也充满了探索的欲望。

 

 

只不过，与乐乐不一样，月华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达到目标。乐乐希望借助路过的每一个助力达到目标。

 

 

我不知道两个谁的办法会更管用一些，这个得靠运气。也许，两个人的办法，都结合起来用才比较好？…… （http://sunnyfaint.iteye.com/原创）

 

 

我给月华喂饭，是个很愉快的经历。一口一口的，绝不含糊。难怪她长得比其他孩子都壮实。

 

 

有一回，是她主动张开了口，等着我的饭，我不由地赞叹了一句：“月华很不错哦，都知道先做好准备了。”她看了我一眼，接下来的每一口，她都先张了嘴等着我！这个小姑娘的智商与情商，不是一般的高啊！

 

 

月华玩玩具，也很专心。注意力很持久。她玩一辆小汽车，玩了很久。三哥也想玩，我问她让不让，月华让了。很大方。不是舍不得的那种人。

 

 

当我摇拔浪鼓给小丑孩听时，月华也想要，她的办法与三哥一样：取出一个小熊熊玩具招引我的注意，要用她手上的玩具换我手上的玩具。我不知道这个办法，在她与三哥之间，是天生的，还是谁启发了谁。但是，不管怎么样，至少他们其中有一个，其学习能力与领悟能力是惊人的。

 

 

也许她与三哥，在这个儿童房里，会有不一样的未来？谁知道呢……

 

 

 

 

 

5、  丫丫

 

 

差二十五分钟到五点时，领队说，带我到二楼比较大的孩子那儿去看一看，熟悉下环境。

 

 

一进去，这里的一大间房里，是更多的孩子。每个孩子，依然或躺或坐在婴儿车里。躺着的，一般都是有些智力或者身体障碍的了，这个年龄段，正常孩子，一般躺不住的。

 

 

里面值班的有四五个工作人员，相比之下，还是感觉少了。原先上来的义工，这时都带点疲倦地坐在一旁。

 

 

工作人员同我们打招呼时，一片声的孩子们也跟着打招呼。这里比下面热闹多了。

 

 

我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不知所措。这时，身边一个小姑娘拉拉我的手，仰望着我笑。我牵起她的手，领队说：“丫丫，叫姐姐哦。”她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声，声音充满愉快，我便也轻松起来。

 

 

她拽着我的手，示意我拉起她另一只手，于是，她在婴儿床内，我在外，我们双手相牵。她开始玩了。她以我的手为支撑，左摇一步，右摇一步，仿佛荡秋千。我也就配合她玩。左一下，右一下；左一下，右一下……十来分钟了，手臂酸痛了，但是，她咯咯地笑着，很开心，我不忍，就继续。左一下，右一下……

 

 

她发现了新的玩法。在她左右晃的过程中，视线里有些人出现又消失，她同隔床的孩子玩起了捉迷藏，从而体会到更大的乐趣，她的笑声更响了，响到整个屋子的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看到她的快乐。

 

 

五点，时间到了，我们要撤了。

 

 

我蹲下来，目光平视她，我说：“丫丫，阿姨去隔壁洗洗手，然后我就回去了。同我说再见，好吗？”

 

 

她很配合地放开了我的手，并没有太大的失落，很清楚地说了一句：“阿姨，再见！”

 

 

这点，同我所常见的孩子们极其不一样。平常的孩子们，在快乐的高峰中，常常不愿意离去、不愿意中止，用尽办法也要延长快乐时光。

 

 

这里的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不强求。或许，是因为明知强求也不可得？

 

 

……

 

 

 

 

 

 

 

 

走出福利院，看向潮湿阴霾的天空，心里的某处防御工事忽然溃败。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自己。

 

 

回想那一双双伸展的手，渴盼的眼，反观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我们都是缺爱的孩子。行走在人世间，一眼看向茫茫人海，有多少颗孤独的心、就有多少双空茫的手，在焦虑地朝向空中，无意识无目地伸展着、挥舞着，只为了求一个有爱的拥抱，求一双握紧的手。

 

 

 

除了率先给出爱和信任，除了率先给予拥抱，除了率先伸出你的手……除非找到那一个愿意包涵你的拥抱，你别无他法，永不满足…

 

 

相反，如得到一刻有爱的拥抱，你便拥有一刻的安宁与满足。无论多么短暂，总是充满温暖我们的力量。 （http://sunnyfaint.iteye.com/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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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更大一些的孩子

 

 

当我们下楼时，有一队孩子，大约七八个，正返回楼上。（http://sunnyfaint.iteye.com/原创）

 

 

领队介绍说，他们放学了。

这里的孩子们，到了学龄，就在福利院接受中小学教育，军事化管理与作息。国家出资。

 

十八岁之前，他们都会呆在福利院，十八岁后，他们将走上社会。

 

 

还有更多的关注，都不便再问。以后吧。我们能做的，也就只是陪这么一小会儿。

 

 

 

 

 

面对这些或正视，或回避的目光，我更多地想说：

 

 

孩子，一个人独自长大，需要更多的勇敢。希望义工们微薄的爱，能给你些少力量，渡过前行路上的某一个短暂之夜。

 

 

更多的，我没法给予，请原谅我的自私，我还要更多地照顾我的心。你就把我当做一个过客吧，这个过客，路过你时，仅仅是比别人多了一个微笑。

 

 

她路过你，不是因为她高尚也不是因为她高高在上，仅仅是因为她的心需要爱，不论是付出还是给予，都能够令心田滋润。

 

 

谢谢你们接受我的一次帮助，谢谢你们接受我少少的点点的爱。相比于你们，这对我来说同样重要。因为你坦然的信任的目光，同样给了我前行的力量。借助这股力量，我有信心渡过未来某一个心灵脆弱的暗淡之夜。

 

 

我给你的只是少少的爱，你给予我的，是大大的信赖、和感动。

 

 

晚上，领队通知我，我成为该社团的注册义工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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