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acs的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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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

一切故事都从写码开始。

编程的上古年代，真正的码工把计算机指令以穿孔的方式打在纸带上，然后喂给机器，等着它吐出结果。后来，IBM发明了高级一点的方法，用类似打字机的机械（keypunch)把人和机器懂得的代码同时打在一张张卡片上，一坨卡片集合起来放在盒子里也就成了一个程序。修改程序时就直接移动替换卡片。这个时候，编程处于操作物理介质的阶段，不仅是脑力活，那着实也是体力活。

六十年代，PDP系列的机器开始流行于世，从PDP-1开始便有一个编辑器TECO（Tape Editor and COrrector)。初期的TECO其实更像是一个纯粹的语法解释器，用户并不能用它直接编辑打有代码的纸带，而是要先把修改的过程用它特有的一套语言写成另外一个修正纸带，再同原始纸带一起喂给TECO，它解析修正纸带上的命令然后依次执行在原始纸带上，最后便吐出来一个正确的纸带。TECO提供的这套语言（或者说命令），从编辑的角度设计，看起来有点诡异，但却很实用，类似 b表示开始，c加参数表示移动，i表示插入等等之类，编辑在这里也就成了批量执行类似打patch的过程。这个时候，编程这个动作本身也是编程，这是多么纯的年代！

六十年代中期，代码的存储介质逐渐脱离了卡带，TECO也逐渐变成Text Editor and COrrector。 随着PDP-6发行的TECO-6，可以将文件的内容直接展示在终端上，语言的语法也变成了一个个真正的命令。编辑文件时，输入一个命令，然后按两下ESC，TECO将命令解析执行，刷新屏幕重新显示内容，修改的结果就实时展现了。这时，TECO终于有了点WYSIWYG(What You See Is What You Get)的模样，程序猿也总算可以在屏幕前坐下来，安静的敲敲打打了。

转世

哦呼呼，TECO走过了六零年代，进入了七零年代。在MIT的AI Lab里，用的机器已经是PDP-6，PDP-10，机器上跑的是ITS(Incompatible Timesharing System，叫这个名字完全是个hack传统，只因为它前面有个Compatible Timesharing System), 一群天才hacker，天高气爽时便写码消遣消遣。这个时候用的TECO其实更有点像Vi的样子，操作分为展示(display)和编辑(edit)两种模式，比如，5l就是向下移动5行，按下i之后直到ESC之间的输入认为是插入的内容，输入一行字符然后按两下ESC，输入就被当作命令依次执行（相当于Vi冒号之后执行命令）。这其实是把一些字符的特殊含义和ESC结合起来，根据当前的模式为输入找到对应的映射处理。当然，这种不同的处理方式让有些hacker觉得不爽，其中的一位，Carl Mikkelsen，便统一display和edit模式，为TECO增加了整合之后的real-time模式（也叫control-R模式），同时，Rici Liknaitski也初步实现了把一坨命令组装成在一起，然后绑定到一个键上。这时，control-R进入real-time模式之后，输入都解析成命令。普通字符表示输入它本身（self-inserting），control meta这些控制键则表示移动修改之类的操作（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被用来编辑文件）。当real-time模式流行之后，人们自然有点乐不思蜀了。这个时候，我们的老大Richard Stallman终于出现了，他来到AI Lab后，优化了real-time模式并把它变成TECO的内置模式，在Rici Liknaitski的基础上为TECO增加了用户可以完全自定义的宏（也就是一坨命令）功能，同时可以绑定到任意键上。此时，天下终得一统，在TECO的眼里，一切输入皆是宏。

这个版本的TECO大受欢迎，能自定义更是正中那一群hacker的下怀，他们根据自己的需要和喜好实现一些自定义的宏，名字都以’MAC’或者’MACS’结尾来标识。可问题也来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宏实现或键绑定，一时又天下大乱，一个人基本用不了另一个人的TECO，因为根本就不知道该按什么键。当时身为Lisp机器（Lisp  machine）维护员的Guy Steele（这是个真正通晓多国语言的程序猿，FP界的元老）因为要经常帮人们处理问题更是深受其害。于是，他准备要来收拾这个混乱局面。Steele游说四方，说服人们同意合并统一扩展的各种版本。其实很难一致的是某个功能要默认绑定到哪个键上，幸亏他是个程序猿不是打字员，选择了有记忆提示信息的绑定原则，让键位存在皆有理由。这样，我们在要转换大小写时才能立马想到Meta-l（lowercase）和Meta-u（uppercase）。Steele和Stallman老大一起规范统一了各种宏的版本，定义好一套默认的键位绑定，添加文档说明，然后，他们决定自立门户，一个叫EMACS的编辑器诞生了。

关于EMACS这个名字，简单粗暴的自然是Editing MACroS。Stallman老大也说过MACS前面用E是因为他想让EMACS可以有一个字符的简称，而E是当时ITS系统上还没有被用到的。当然，也可以和AI Lab附近的冰淇淋店Emack & Bolio’s搞点暧昧，其他的诸如Escape-Meta-Alt-Control-Shift这样的诡异版本，这里也有一坨。Emacs诞生之初，也就显现了它延续至今的设计原则：The Extensible, Customizable, Self-Documenting Display Editor。底层功能的细化设计为上层扩展提供了最大便利和可能，小到字符移动，大到文档渲染，Emacs都提供了丰富的扩展接口；配置的灵活性让扩展自由但不至于失控，其实扩展本身就是一种配置。这两个灵活性也让Emacs不再仅仅是一个文本编辑器（text editor），而是功能强大的文档处理器（word processer）；为了让扩展得以香火继传，自描述的风格让代码即是文档。Emacs里的所有变量，命令，键位相关的帮助文档都是可以直接得到的，而这些其实都是直接从代码里抽取出来的（这跟Knuth老大的Literate programming倒是有相通之处）。

当世

起初，EMACS的底层是用PDP-10的汇编语言实现的，用户编写自定义宏所使用的仍然是TECO最开始的那套语言。为了提供更大的灵活性，Statllman老大为这套号称世界上最变态的语言添加了许多复杂功能。但这个语言从最开始就只是面向编辑器设计，而不是面向程序设计的。添加的功能越多，它就显的越诡异无比。当这个“as ugly as possible“的语言让老大崩溃掉的时候，他认识到继续使用它将是一条错误的道路，必须找到一个真正的程序设计语言作为EMACS扩展的开发选择。这个时候，已经有了一些变种的实现。Dan Weinreb 在Lisp机器上实现一个EINE（EINE is Not Emacs), Bernard Greenberg也实现了MacLisp的版本。这两个版本都是完全使用Lisp语言实现底层和宏的命令扩展，这给了Stallman老大重新设计EMACS一些启发。Lisp当时已经有了gc机制，通用实现已经不成问题，但除了在专用的Lisp机器上外，性能仍然是Lisp摆脱不了的软肋，而当时c在Unix上的优异表现吸引了老大的注意。于是，权衡三思，Stallman老大采取了折中策略，定下了新版EMACS的设计：c实现底层，Lisp实现扩展。此时已经是八十年代初，MIT AI Lab里的hack狂欢早已结束，为了自由理想，单枪匹马与商业的Symbolics苦撑了两年之后，Stallman老大也认识到补旧不如立新，着手开始他名垂后代的GNU项目，而新版的EMACS成了GNU项目的发轫之作。

其实，James Gosling于1981年已经在Unix上实现了Gosling Emacs，它的底层自然是Unix上天生的c语言，命令扩展使用的是一个语法类Lisp的MockLisp实现。Stallman老大参考了一些Gosling Emacs实现，但不纯正的Lisp实现还是相当不入老大的法眼，反正当时的Lisp也没有标准规范，一坨坨的方言漫天飞。老大按照严格的Lisp语义，完全重写了一个full-feature的Lisp版本，这也就是沿用至今的Elisp（Emacs Lisp）。起初Gosling Emacs也是作为自由软件自由免费地传播，当时Stallman老大也正在推行Emacs和谐（Emacs commune)运动，宣扬他的自由软件版权理想，二者之间开始还是很有默契的。但随着Gosling Emacs使用范围的扩大，1984年，Gosling声明自己已经没有能力继续维护下去，将其卖给了当时的商业软件公司Unipress。这个行为本是无可厚非，无非是代码版权的归属和发行方式的改变，但在Stallman老大眼里，软件代码是自由理想的载体，流传发行的方式有一层人类社会生存的哲学含义。Gosling所做相比过去的行为无异于叛徒犹大，完全是对信仰的亵渎。老大严辞藐视Gosling为懦夫，必将钉在历史耻辱柱上之类种种。但老大的行为总是是悲壮的，Gosling Emacs还是成为了一个商业软件，James Gosling后来也去了Sun，成就了他传世的Java伟业。

1985年，新版本的Emacs终于作为GNU Emacs第一次公开发行，版本号定为13。至于版本1到12是从来没有发行过的，因为当时开发版本一直使用1.xx的格式, 但在1.12之后，他认为GNU Emacs主版本号1是永远不会变的，随之便把它去掉了。后来的发行版本也就从13开始延续下来，一直到现在。Vesion 15的GNU Emacs已经可以完美的在Unix系列上运行，它完全的Lisp功能实现与自由免费的传播使用，自然比商业的Goling Emacs（Unipress Emacs）更有吸引力。但这时麻烦也来了，GNU Emacs在显示部分使用的一些Gosling Emacs代码，现在引来了商业版权上面的冲突。这让Stallman老大很恼火，他首先声明，使用的代码是通过Fen Labalme（当时和James Goling一起开发Gosling Emacs，有Gosling授给的代码使用权），完全是合法的。后来，事情当然不会如现在此类事情那样无边的纠缠下去，处理类似扯皮问题，老一辈们有着一贯简单直接的处理方法：你说代码是你的，我不用就好了。Stallman老大直接声明“I have decided to replace the Gosling code in GNU Emacs, even though I still believe Fen and I have permission to distribute that code 。。。I expect to have the job done by the weekend。。。”。一个星期之后，老大重写了有争议的代码实现，Version 16以后的GNU Emacs成了真正的Gosling-free版本。但这件事让Stallman老大确实很受伤，认识到GNU软件必须要有一个自己的版权来保护。向来不走寻常路的老大也就想到了浓重hack气味的“copyleft”，GNU Emacs的“the GNU Emacs copying permission notice”也成了它第一次实验性的实现。发展到后来一段时间，每个GNU的软件都有自己的一个版权，类似Emacs General Public License，Nethack General Public License。1989年1月，终于演化出了第一个统一的版权：the General Pulic License version 1（GPL V1）。

1991年，GNU Emacs已经到了version 19。当时在Lucid公司，一帮家伙要把GNU Emacs整合成一个C++的IDE，为了满足需要，他们做了很做修改，添加了许多新功能，甚至超过了GNU Emacs官方的版本更新速度。最后，他们不准备跟随官方的脚步了，于是一个新的Emacs 变种Lucid Emacs出现了。当然，Lucid这个很容易引起版权问题的名字后来变成了熟知的XEmacs，一路发展，成了除GNU Emacs外最流行的Emacs版本。另外的主流操作系统平台上也从GNU Emacs上衍变出了相应的版本，MS Windows的Meadow, Apple Macintosh上的Aquamacs。

再扯下GNU Emacs的启动画面，这是在2000年的Version21中加入的。老一辈们还是很文艺的，Emacs后面的牛型字其实是“GNU”的飘渺写法，最初是Gnus（完美结合在Emacs里）的logo。前面的”Emacs”最初版本要虚幻很多，只是没能讨得Stallman老大欢心，才改成了现在的样子（这里有logo的详细历史溯源）。

现世

时到如今，在Emacs Wiki和Emacs Lisp List上已经有了成千上万的变态不变态的扩展，满足各种变态不变态的需要（这里有个Is there anything Emacs can not do的狂扯讨论）。“Emacs is my operating system, and Linux is its device driver”的古语也不是没有原因的，Vi一族经常说的“Emacs is a nice operating system, but lacks agood editor”也是可以理解的。但高配置性让Emacs虽然庞大但并不臃肿，贤惠的她是，你不要的，她不会给你；你要的，她肯定是可以给你的。Emacs和Vi成为*nix程序猿的的区分标志（虽然Emacs里也有个vi mode的），但是，Stallman老大认为这还是不够的（他自己是从来没有去用过Vi的)，他把那些从未用过Emacs的人称为Emacs Virgins，而带领这些人走出这种尴尬境地是Emacsers的神圣使命（blessed act）。老大这番话很有压力的，我辈还需努力了。

一切故事还在写码中继续。当然，一切也不只在写码中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