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那个晚上他坐在车里不肯上楼，是因为他害怕心底的那个念头：离婚。离婚也许要给妻子致命的伤，不是说妻子离开了他就不能活，而是这一切太没有预兆了，他至少从没有明确地给过妻子心理准备。但是不离呢？他想，我怎么来处理和她的那一段感情？
　　这已经是另外一个“她”了，一个刚从学校毕业不久的美丽女孩，他合作的广告公司里一个文案。而他是一家装潢设计中心的艺术总监，他们之间的认识是在一次极为普通的业务联系上。他一眼就觉得这女孩长得挺好的，1米63左右的身高，体态偏瘦，但绝不是那种“骨感美女”，背着一个双肩背包，上面挂着他叫不出名字的小饰品，仿佛还是一个未走出校门的追求时尚的学生。“您好！以后请您多多关照！”她调皮地向他一鞠躬，灿烂的笑脸隐藏在垂下来的头发里。他发现，这个小女孩的美丽不仅仅是漂亮的外表，更是爽朗的性格带来的让人舒心的气息。
　　有时候想想，他觉得自己都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蛮虚荣的。女孩明显表现出的对他的好感，着实让他的心底高兴了一阵，“我有这么大的魅力吗？”他禁不住问自己，有一点不自信但宁愿坚信到哪怕自欺欺人。有一回他甚至禁不住想打电话给最好的一个哥们告诉他这件事，最终放弃了，他心想这有什么好说的呢，让别人笑话你。
　　他的那些朋友——其中的一部分人——也许真的会笑话他的，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样的事情太平常了，他们有着另外一套男女间的情爱观，出没于欢场，在刚刚认识的女人中寻呼就买醉，这种情爱观在十几几十年前被称为“堕落”或者“寻欢作乐”，现在则被称作“游戏人生”，但他不是那样的人，有人笑他有色心无色胆，他承认了，其次，他说，我坚信欲望是可以消解的，我也不觉得那样的生活有什么意思？
　　认识之后，他和女孩接触的时间越来越多，她出色的工作能力也让他倍感欣慰。后来业务顺利完成，他送了她一个ipod的MP3，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他有些心虚地问怎么了？女孩说你是不是心里有鬼呀？他笑了说我当然心里有鬼啊，我想以后把你挖到我们公司来。女孩看了他一眼，脸红了，说：只有送女朋友才送ipod的MP3！
　　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赶忙点烟加以掩饰。即使在20年前，他也喜欢这种不扭扭捏捏的、大大方方的女孩。女孩垂下眼睛，睫毛一抖一抖，说你可别把握当小孩。他笑了，说我不把你当小孩哪成啊？我们是两代人，你们是热血青春，我们是乔装青春。
　　女孩抬头说你怎么这么不自信呢？你信吗我的心理年龄比你还大！他听到这里又笑了，想起这句话几个月前17岁的儿子也曾给他说过。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年轻人一个个一副苦大仇深的脸，心灵像老树皮一般苍老，现实而又沧桑；而他——一个中年男人却认为太阳每天都是新的，浪漫而纯真。他没有再说话，在心里说，我当然有点喜欢你，不过，就是觉得你这小孩挺好的，长得漂亮，人又聪明，如果你是我女儿，我绝对会把你当宝贝一样供着，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
　　但是后来，他不知道到底是低估了自己的魅力还是低估了女孩的魅力，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事情完全朝着他曾经认为绝不可能的方向发展。在一次工作任务完成之后他们之间曾有过一次发乎情止乎礼的拥抱，女孩在他耳边说：“恨不相逢未嫁时，现在的难题不是我‘未嫁’，而是你‘已娶’。”
　　女孩在拥抱着时紧紧闭上双眼，他想起年轻时看过的邦•金的一本书，里面说，如果一个女孩儿拥抱一个人的时候不顾一切而又极为顺从，她的身体必是已经全部为他打开，她的内心必是有着深不可测的孤独。他不知道这个生于上世纪80年代的女孩儿内心的孤独来自哪里，但他可以理解那种孤独寂寞的感觉，因为某些时候，他也恍恍惚惚有这种孤独寂寞的感觉。
　　在女孩面前，他当然是表面平静如水，让人看不出内心的任何波澜。其实，好几次他都在心里不无遗憾地想，为什么要在这时候遇见她呢？如果……该多好！或者，如果有下辈子……还没想完，他就打断自己了，整个一几十岁的人了，还老想这些不可能的事！
　　女孩后来给他发了封电子邮件，说，“古代的女子为了她所爱的人可以放下一切付出一切，不要名分亦不要承诺，但我们是生活在现代，所以我不能像她们一样，这是我的人生准则，请你原谅。如果你可以从围城中走出来，我坚定地守在城外等你，并且和你约定：不见不散。”
　　
　　妻子问：端着洗脚水也算“举案齐眉”吗？
　　
　　那个晚上他最终走上楼去，妻子给他倒了一碟醋，唠唠叨叨地抱怨了几句。好几次他都想借着酒劲向这个嘴巴很忙手脚更忙得女人摊牌，话语一次次冲到了嘴边。他想起那场看过的电影：一个人在向牧师忏悔，他在二次世界大战时把一个人藏在家里，并且收他的房租。牧师安慰说这并无过错。可是，此人问道，我该不该告诉他战争已经结束了呢？对了，我该不该告诉我的妻子，合约即将结束，我不再爱你，甚至烦你，从此我们分道扬镳。
　　“我们是在传统时代结婚的，由双方的领导介绍，结婚前除了写过152封情书连手都没拉过。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现在我觉得我们夫妻间没爱情没激情了，我不告诉你答案，等你也到我这时候了，经历了几十年的婚姻，自然就会知道。”他说。
　　喝了醋醒了一点酒开始吃晚饭了，妻子从冰箱里拿出一盘剩饭说也懒得做了就炒一下吃这个吧，他无所谓。吃饭的时候，他发现妻子老毛病还是改不了，吃饭就吃饭吧，却一会儿想着灶台还没擦一会儿想着衣服还在洗衣机里，这样吃下去两个小时都吃不完，他也不说了，风卷残云般地吃完两碗说饱了，妻子问真吃饱了吗还有饭呢？他说是，然后他看见妻子停下手中的活重新拿起饭碗，扒拉扒拉，3秒钟内把他剩下来的饭吃了个精光。
　　那一刻，他有些发愣，以前怎么没有发觉这些呢？他突然觉得自己是有罪的人，婚姻不是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而是拉起手来一起看世界。但是，他连面面相觑都没做到，他转过身去，看着别人。
　　他想起结婚前妻子问他情书里的“举案齐眉”是什么意思，他告诉她如何如何，年轻美丽的未婚妻笑了，说以后我就举着洗脚水。也算吧？真的是心有灵犀的，他正想着，妻子走过来，她的美貌已然不在，那是被每一份家务活夺去的了，被为孩子的操心夺去。妻子说：你喝多了酒早点睡吧，我去给你端洗脚水。好像只有她，还在坚持着当初的承诺。
　　
　　人的欲望是无穷尽的，而婚姻并不需要多说什么
　　
　　他没有早点睡，他上网了去了一个年轻人的论坛，他想搞清楚这些小他一辈子的年轻的男男女女都在想些什么。论坛里有一个20多岁的女孩正在讲述一段与他们相似的恋情，年轻的女孩总结说，40岁的男人其实又脆弱又冷酷，脆弱是他们感觉这个世界正在抛弃他们，冷酷在于他们会为了原来平静稳定的生活不被打断，就会果断地举刀斩情丝，哪怕挥刀下去是年轻女子的血泪斑斑。
　　帖子看完，他忍不住在心里轻蔑地笑了，他写了个回帖：不要跟我说什么这个世界改变了，它做人的原则、道德的原则还在不在？我们吃的盐比你喝的水还多，又脆弱什么？至于冷酷，假如你有了人生阅历，有了为他人考虑的大局意识，我相信你不会这么看。
　　他在回帖里继续写道：“人的欲望是无穷尽的，而婚姻并不需要多说什么，它真的就像一扇门，你可以选择不去推，一旦推开了它，就该负担起这一切的责任。我们上学时读过《庄子》，说有两条生活在大海里鱼，有一天一起被冲到一个浅浅的水沟，只能相互把自己嘴里的泡沫喂到对方嘴里借以生存，每个读者都感动于这样的浪漫，但是庄子说，这并不是最真实的，最真和最终的情况是，海水终于要漫上来，两条鱼也终于要回到各自属于它们自己的天地，所以，我们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发完回帖他觉得心里轻松多了，没有什么遗憾了，他想。如果这个世界只是上帝画下的一幅画，那么他为什么在同一时间画下自己，也画下妻子，并且让分别让两个领导领着来相遇？画画者一定别有用心吧，这份“别有用心”，是不是也可以解释为那些小屁孩经常说的“缘分”呢？
　　他打开邮箱，开始给她回邮件。他挑了一张电子贺卡，背景音乐是“TimeToSayGoodbye”，说再见的时候，他上学写作文时就最爱用暗示手法，现在还是。邮件他写得很短：我考虑了一下，为了我们所有人的幸福，我决定不参加你的城外约会，因为无论我发现城外的风景有多美好，我都不可能扔下现有的领地一个人跑出去，我想你会理解，这是我们在城里人一个共有的宿命，我想有勇气有能力打破这个宿命的只是极少数的人，在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字输入完，鼠标停在“发送”按扭上，却犹犹豫豫地没有按下去。“再等一下发吧！”他想了想。隐藏了窗口，他来到阳台上抽烟，一支接一支，心中大痛。妻子还是在忙碌着她认为该忙碌的事，如果不亲口告诉她，这个一天到晚忙到头的人也许永远不了解这一切。想起妻子他并不觉得羞愧，教了一辈子书的80岁的老父亲曾说过，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自古世上无完人；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久病床前无孝子。他觉得和那些朋友比起来，论心论迹自己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心中的痛是想到了那个年轻的女孩，“喜欢上你是我最大的光荣，平庸的生命从此变得不普通，两个人的终点只有两种……”他想：我难道就不能有勇气一点吗？女孩看了这封邮件是不是以后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管他那么多了，豁出去看看？
　　他在12楼的阳台俯看这座城市，他没有看见城市的繁华与灯火辉煌，只看见了自己的矛盾、犹豫、迟疑和徘徊。他想自己可以劈成两个人了，一个继续留在城里，一个义无返顾地跑向女孩。弹烟灰的时候他想起了拷贝在电脑硬盘中的一段话，不知道它能不能写尽现在的心情，只是，如果这段话能让他有一个“两全其美”的结果，那么他一定会学一下那帮小年轻，挑一个最浪漫的时间地点，以一种最浪漫的方式来对女孩说，仿佛那就是他在这个年龄对婚姻以及与之相关的爱情、责任和道德的最终诠释：
　　今生所有的错乱与迷离，均不是你我的错。但若有来世，请让我们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以正确的方式相遇，展开一场无暇而无畏的爱恋，我将娶你为妻，并且，温柔以待。

 

 

难道当初你跟你老婆相爱时，就不是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正确的方式吗？不要借口了，只不过你心境变了，还觉得自己好可怜哦，怎么说你呢：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

评论

1 楼 zyh1991524 2011-09-09  

有道理！出来混，总是要还的！生活总是需要激情，激情过后就是冷静。激情后的冷静有时候会让人走向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