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奉老师的话近乎圣旨的时代,我接受了许多貌似正确、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可是,光阴的确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这种魔力,是令一切返璞归真的魔力。尘归尘,土归土,是自然律。一切人为的雕饰,与强力的摭掩,最后无不在时光之刀下,纷纷粉碎。
于是,那些曾经貌似的真理,也纷纷露出真容——“哇,原来如此!”时间之光刀,在转刃之刹那、在我蓦然回首之际,其光芒一再令人目眩惊叹,发出不可思议的内心尖叫。
回想起来,骗过我的老师有很多,尤其以语文老师政治老师历史老师为甚。要把这事儿说完,得三天三夜不够。在这里,先说事关语文老师的一件事。
就是关于《金缕衣》。
我想几乎所有接受常规国民教育的学子,都曾经念诵过这首诗:
劝君莫惜金缕衣,
劝君须惜少年时。
有花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首盛行于中唐时期的无名氏之作,一再咏叹光阴的可贵,一再劝人莫要辜负了人生的美丽好时光。
在这一点上,我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倒是没有瞒住我们——那么直白的一首诗,要瞒也是瞒不住的!
关键在于后招。语文老师解说到这里,得出的是什么结论呢?普遍的结论是:“珍惜光阴,努力学习!”努力学习之后呢?天天向上。天天向上之后呢?考个好学校。考个好学校之后呢?学个好技能,找个好工作,赚多点钱,过好的日子——这不就是整个一个追求“金缕衣”的过程吗?
这也太阴人了吧!
据说最高明的骗子,总是说十句真话,甚至是十二句真话,然后才顺带出一句假话,让你防不胜防。更何况当时我压根儿就没想着防着哪个老师啊!这个当是上得有点大了。
更高明的骗子,那是骗子中的圣手,他甚至是一句假话都没带出来,而是通过一系列真话的组合,叠加当时期的语言背景,形成一种暗示,诱导你在不知不觉中趋向歧途。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我们为什么要努力学习?学习来作什么?
学习,原本是人与动物的生存本能;而人与动物之大不同,还在于,人的学习过程,同时是一个追求思想理智清明与内心自由开放的过程。学习,本应该让我们更加明悟,而不是更加思想偏颇、目光狭窄、耽于物欲。可是,看看,我被骗了多久!
现在重读这首诗,不能不参照这首诗作的背景。中唐时期社会风气开放,武功鼎盛、宗教自由,文化丰富、女权高涨,国民整体上,物质与精神均充分自信与自足,从而对待他人的不同价值观与行为都具有很强的包容性、宽容度。虽然中唐国力渐衰,各种社会矛盾渐显,但是“莫负好时光”,该是任何一个年代、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支持与感叹的。尤其是中唐国力渐衰的背景下,难免有一些知识分子因改变无力而反堕入享乐主义的渊薮。
于是,解读这首诗,重点应该放在:“什么是生命之重”这一点上。
劝君莫惜金缕衣,
我想,在这首诗中,“金缕衣”,代表着物质财富,这个应该是没有争议的事。
劝君须惜少年时。
时光是单向的,一去不返。于人来说,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这仅有的一次生命,应该用来做我们最看重的事。珍惜时光,这个应该也是不争的事。
而且,这里诗人还强调的是“少年时”,暗喻着,这应该是少年人拥有最多的生命的财富,而随着年岁的渐长,这些象征性的财富都会随时光而流逝、而渐渐稀少。
所以,在我的理解,这里的“少年时”,应当不仅仅指时光,还暗含着赋存于少年时光之内的健康、梦想、纯真、人性本真等等一系列美好的事物。
有花堪折直须折,
在这里,“花”,代表着生命之重,代表我们应该穷尽一生去追求的宝贵美好的事物。这一点,应该也是没有争议的。
在这里,分歧同时出现。每个人对生命的选择都是不一样的。每个人认为最可贵的,肯定存在千差万别。但是,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它绝对不是物质财富。遍读全诗,虽然看不出诗人有没有视钱财如粪土的意思,但至少可以看出,钱财,并不是他最为看重的东西。恰恰相反,诗人,正是要一再用力劝谏他人,千万不要死盯着财物,“莫惜金缕衣”,千万要去寻找和发现你生命中最可宝贵的东西。
这种最可宝贵的东西,我们能够想象得到的,几乎包括了人生所有美好的名词:亲情,友情,爱情,健康,自由,理想,品德,艺术,天伦之乐,立言立德立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切的一切,甚至包括追求声色耳目之欲、肉欲的欢愉等等,那全都是有可能的,但是它们绝对、一定、百分百完全不可能是“金缕衣”——不是私有财物的一切。因为财物最大的意义,在于维持生存与发展的诉求。除此之外,都是贪婪与奢华。
莫待无花空折枝。
要及时作出抉择,并付之行动与践行。这个是必须的。
这首诗怎么就被狭碍地解读为,好好学习了呢?
其实它也可以解读为好好享乐,是不是?其实它也可以解读为天天健身,是不是?其实它也可以解读为天天做好一顿饭,是不是?其实它也可以解读为,…………
这的确是一首好诗,虽是无名氏之作,却能千古传诵,其生命力正是在于,在珍惜美丽好时光的共同诉求之下,不同的人,对之都能做出不同的、贴切自身需要的解读。
你呢?你的解读呢?(http://sunnyfaint.iteye.com/原创)
后记。
还是忍不住,在此,我还是把我的理解全讲了,把话挑明了说吧。
虽说传闻此诗是中唐李琦的侍妾杜秋娘所作,实在不可考。杜牧《杜秋娘诗序》也是如此宣称。当然,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有才情的女性不说恒河沙数,但史上留名的还是不在少数的。而且,从诗中的口气倾向看,的确很有几分出自女性手笔的况味。
但是,由于中国古文人有个很无聊的癖好,喜欢模仿女子口气写文章,也难说不是哪个文人所作。
事实上,由于古代文人有流连勾栏瓦肆之风,特别是唐代,上至官员士大夫,以泡青楼狎妓为荣,所以,我很有点怀疑这首诗是哪个文人为某个妓馆、某个青楼女子所作。
不管这首诗是否李琦的小老婆所作,还是某个唐文人为青楼所作,甚至是哪个书生为了讨好当时的权臣李琦献诗作给他的小老婆,也都是有可能的。毕竟历史上,有骨气的文人不少,而无耻无聊的文人更多……
我想说的是,果真如此的话,放在当时的社会风气与及时代背景之下,去解读的话,这首诗本源的理解就一点都不含糊了:享乐主义!绝对百分百的鼓吹享乐主义!
并且, 用“花”来指代少女,这几乎是全世界都通行的修辞手法。从这个角度去理解,还是很靠谱的。
所以,这首诗的翻译就很明确了。想象一下,温柔乡里,一个青楼女子,怀抱琵琶,眉目含情,舒缓的琴声中,婉转轻歌打花瓣似的红唇里飘出:
“小哥儿啊,你丫就别舍不得泡妞那几个钱了,快快珍惜你身为少年的美好时光。你看你看,这么多美眉正象鲜花儿一样盛开着,等待着你的采摘,该摘时你还是赶紧摘吧,别等到花儿谢了,枝头空了,你啥都捞不着了……”
结论是,这原本是一首劝人泡妞的诗,而不是那啥劝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诗。
劝君莫惜金缕衣,
劝君须惜少年时。
有花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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